所以当柳安得知姐姐要去找太阳的第一反应不再是替她们整理分析现有情报,做好准备工作。而是抱着平板去找帐篷里休息的姜玉书。
姜玉书坐在帐篷角落,长发披散,垂眼浅笑,明明穿着和他们一样的作战服却无端多了柔和安心的神性。
不像是穷凶极恶的异种,倒像是庄严教堂里静待信徒的神父。
他把头发理到一侧,偏头去看柳安手上的平板:“离得有一段距离,你有办法隐藏我离开过营地的记录吗?”
现在赶过去,应该来得及救下两条命。
有那只小恶魔在,他们不至于和太阳一个照面就全军覆没。
一处隙间里的羲和影子还没有那么恐怖的杀伤力。
柳安愣了下,随后激动问道:“你是要去帮姐姐他们吗?!”
姜玉书微微点头,像是和他分享什么秘密一样靠近他耳边:“所以,不能让我的队长知道哦。”
不能让燕扶成知道自己离开过营地那么长时间,不然的话以燕扶成的脑子说不定会猜出来什么。
柳安没敢浪费时间,抱着平板猛点头:“可以,我可以删改你的记录。”
姜玉书很满意柳安的回答,抬手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真厉害。”
不知道这孩子有什么天赋?看起来就很好忽悠。
时间不等人,为了避免燕扶成在他没到的时候又干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姜玉书确定柳安能把他离开营地的事情隐瞒过去后就带着枪出门了。
他还是走得异种偷渡那条林间小路,顺便把那群偷渡客的尸体处理了一下,以防燕扶成他们回来后发现。
“这边!”
一身黑的作战服,在明亮到刺眼的城池里格外吸睛。隔着半条街,梵婀玲就看到站在房屋阴影里休整的燕扶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燕扶成看到她们,收拾好背包走到了太阳底下。
这太阳实在诡异,明明异常耀眼却毫无温度,本该灼热的阳光照在身上只有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他们已经到了高塔附近,可以看到那座高塔并不是什么寻常建筑,而是一座古朴神圣的祭祀神殿。
神殿前铺满通向高塔的白玉长阶,高塔之上能隐隐看见金色的建筑装饰,以及不知道在这里无声燃烧了多少年的长命灯盏。
燕扶成半跪下去,用手触摸白玉阶,试图感知这座建筑内涵的逻辑。
梵婀玲站在他身后带着墨镜打量神殿上那轮正在哭泣的太阳,忽然出声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太阳流下来的眼泪到哪里去了?”
柳晓晓不擅长寻找线索,背着枪站在最后方时刻预防有人突袭,闻言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个原来是眼泪?”
燕扶成收回手,面罩下的脸色苍白了不少,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这里的历史很长,并且与那轮太阳直接相连。”
“因为这里就是里世界上古时期属于太阳的神殿。”梵婀玲翻找起脑子里所剩不多的历史知识,“上古时期,神明行于陆地,每一座供奉祭祀祂们的神殿都是在祂们的允许和注视下建立的,是祂们在陆地上的宫殿。”
“所以,这座塔就是天上那东西的家?”柳晓晓明白了什么。
燕扶成的感知和梵婀玲的记忆对上后,他率先抬脚往塔内走去:“先进去看看,有没有能通往太阳的路。”
高塔里面和他们以前见过的塔形建筑都不太一样,这里更像是封了顶的烟囱,塔内只有布满塔内宛如星空的长明灯,两座并排建立在黄金高台上的神座,以及神座前刺入白玉地板的染血金剑。
金剑的剑柄处有一处空洞,似乎有人把什么东西强行割了下来。
燕扶成进入塔内的瞬间就注意到了那把血迹斑斑的长剑。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去触摸那把长剑。
他能感知到,这柄剑与他们头顶的太阳相生相克,是与毒药共生的解药。
梵婀玲和柳晓晓比燕扶成落后几步,正在抬头四处观察,没注意到燕扶成的举动。
异变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燕扶成的手刚刚落到金剑之上,整座塔剧烈震动起来,从最高处的塔尖开始,向下坍塌。
梵婀玲一手拉住柳晓晓,一手抬起操纵几块较大的落石做盾,向着塔外跑去。
燕扶成顺势握紧长剑,天赋【逻辑拟合】发动,以他为中心所有下落的碎石被改写逻辑化作齑粉消散。
姜玉书站在半塌的城墙上,看着城中心的高塔在烟雾中缓缓倒塌。
而那轮太阳似乎终于苏醒,开始不断向下滑落,膨胀生长,衍生出无数条极光般的橘红光带,伸向隙间每一个角落。
姜玉书赶路赶得有些气喘,结果还是差了一步,脸色发白地看着远处那一幕。
太阳苏醒,祂不允许凡人的直视。注视祂者,目盲而死。
姜玉书感觉双眼发热,开始刺痛,不敢再耽搁下去。燕扶成他们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如果不小心看到祂就麻烦了。
姜玉书闭着眼,轻声开口,用古祭文道:“太阳永不坠落,万载如一,对众生皆宽容。”一字一顿,鲜血从他的眼角唇边滴落,在古老城墙上留下点点猩红痕迹。
以姜玉书的修为,天赋【谎言成真,恐惧为实】已经很少会出现严重反噬。
但这次他面对的是神明,就算只是神明死去后残余的一抹影子在位格上都是他们只能仰望的存在。
哪怕他用上古时期与神明沟通的古祭文加码,天赋带来的反噬还是在撕裂他的躯体。
姜玉书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俯身越下城墙。
高处太过显眼,他现在视力减弱,不能让燕扶成他们发现自己。
太阳因为他的那句话而停止了坠落膨胀,橘红色的光带向着姜玉书的方向延伸着。
那是上古时期太阳便已经拥有地力量,不受姜玉书谎言的限制。
姜玉书视线受损,但依然能感知到风带来的讯息,转身用房屋躲过光带。打算从太阳去不了的阴影里绕路到高塔后。
他要去面见太阳。
燕扶成三人踏出高塔的瞬间,整座塔化作一片废墟,再不见方才宏伟庄严的痕迹。
柳晓晓出塔后下意识想抬头看太阳,被紧跟在她身后跃出高塔的燕扶成提醒道:“别抬头。”
柳晓晓紧急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低头把视线落到满地碎石上,问道:“你动了什么东西?”
燕扶成感受了下手中长剑,告诉她:“弑神的武器,太阳被我们激怒了。”
梵婀玲站在最前方,抬头替他们观察太阳,身为恶魔太阳对她的影响比对人类小上不少。
她看着那轮仿佛活过来的太阳像是呼吸般收缩膨胀,刺目的白光深处似乎多了一道模糊不清地身影。
柳晓晓对燕扶成拿出来的长剑很好奇,走了过去:“这是刚刚插在神座前的那把?所以之前的太阳被这把剑封印,而现在我们把封印解开了。”说完她没忍住给燕扶成鼓掌,她们已经很少这么直接的找到关键道具了。
这是什么运气啊?
这层封印是对里世界过去记忆的扭曲,它限制污染源同时也像一层保护罩一样包裹着污染源。
不解开它,他们也没办法接触到真正的污染源,进行有效的驱散或封印。
燕扶成握着剑,隐隐感觉似乎有哪里并不合理。
就在方才高塔倒塌的瞬间,曾短暂读取到太阳的逻辑。
太阳即将坠落,祂所流下的金泪会代替祂洗去世间所有污秽。
但现在太阳活了过来,却并没有坠落。
至于太阳的眼泪……
“你们看后面!”
梵婀玲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手中锁链伸出,将眼前废墟荡平。
没有高塔的阻隔,他们看到了一条被截断的登天长阶,以及长阶之下深不见底的炽热金池。
太阳的泪滴沿着长阶流下,从缺口处落入金池,已经不知道在这里积攒了多少眼泪。
姜玉书藏身在高塔附近倒塌的废墟里,看着三人发现金池。
他受了点伤,但暂时不影响行动和感知。
“动作也太快了。”姜玉书指尖划过虚空,刚想将准备去金池看看的三人控制住。
纤长泛红的指尖隔空落在燕扶成身上,他注意到了那把染血金剑。
曾经杀死羲和的剑。
这就是隙间留给影子的弱点吗?
上面,还残留着羲和留下的血迹呢。
姜玉书突然想到,让带着剑的燕扶成去见那位影子才是最优解也说不定。
在乌托邦的眼睛底下,他动手次数越少越好。
在姜玉书的注视下,三人靠近金池。
这一次,他们感受到了炽热的高温,仿佛池子里的不是眼泪而是一池融化的黄金。
燕扶成走在最前面,在踏上长阶前发动了天赋【逻辑拟合】。
关于长阶的一切被拆解分析,他看到了来自于一万年前的历史。
看到了那位死在一万年前的神明。
上古时期的凡人匍匐在高塔之下,祈求太阳的眷顾,让他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高塔之上是通向天际的雪白长阶,有人站在长阶尽头,面目悲悯,为受苦难的世人垂泪。
“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太阳放轻声音,生怕惊扰了脆弱敏感的信徒。
“我要为你们做些什么?”
“我应该为你们做些什么?”
燕扶成站在伏地的信徒间,听到神明的低语在耳畔响起。
逝去万年的神明跨过时间,询问自己还能为万年后的世人做些什么?
神明的眼泪炽热,滴落在地时带来的却不是毁灭清扫,而是滋养贫瘠的土壤,抚育垂死的生灵。
一滴泪自穹顶落下,停留在燕扶成身前,神明带着歉意启声:“你不属于这里,一如我不属于那个时代。带着我的愧疚,请帮我抹去那个错误吧。”
燕扶成并不了解里世界的神明历史,但这一刻他短暂理解了那些愿意为信仰的神明殉道的信徒。
这段记忆走到尽头,长阶四周的信徒散去,燕扶成在最后一瞬看到了那位神明的模样。
金色的,炽目的,温和的神明。
从记忆中抽身,燕扶成踏上长阶。
柳晓晓站在他身后,越过他去看长阶之上横流的金泪:“你看到了什么?”
燕扶成抬起手,手心里多了一颗珍珠大小,清澈透明的泪滴。
“羲和,祂希望我们更改这个错误。”
“你们在下面等我。”燕扶成顺着长阶向上,随着他的前进原本断裂的长阶被重铸,一路向着太阳深处延伸。
太阳的金泪被无形力量阻隔划分,变作分割天际的帷幕。
燕扶成走入帷幕之后,从地下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梵婀玲动了动耳朵,走到柳晓晓身侧:“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