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愚爱 第1章 重逢

你是否相信爱能抵御时光摧残，亘古不变？

*

伊塔市神祷广场。

一周一次的爱神圣祷日，心相主的信徒们在神像前齐诵祷词。她们声音虔诚敬畏，气氛庄严神圣，人们驻足，垂首静心聆听。

整个世界只剩下圣洁的咏颂声，期盼消失许久的神明能够回应她们。

咔嚓——

牙齿咬苹果的脆响不合时宜响起。

某位流浪旅者披着斗篷，突兀出现在唱诗班附近。兜帽遮住她半张脸，帽下的目光好奇地打量四周，她随心所欲咬着手中苹果。

神祷时禁食的规矩如同虚设。

或许是“同类相吸”，吃苹果的示琉璃很快引来另一位“放荡不羁”的人：他满脸胡茬，穿着白背心旧短裤，踏着拖鞋大摇大摆。只差一个蒲扇，就和溜街的退休老大爷没什么两样。

“老大爷”用极重的洋腔怪调：“哦，我亲爱的伙计！这真是美妙的一天！想必你也是来瞻仰心相主神圣遗容的。”

“面前是神明雕像？失礼失礼。”

示琉璃抹干净手心，再从斗篷下掏出一个新的苹果，郑重其事放在祭坛边缘。

这是她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

说来也是气愤，示琉璃不久前穿越过来，没想到这世界竟设有入境管制系统，她一入境就听到机械系统声：【严禁携带任何境外物品进入厄洛斯领域——进行收缴。】

毫不讲道理。

防火墙流氓！

示琉璃的藏书、电子产品、在其他世界得来的金银财宝……眨眼间全部消失，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从零开始的异乡求生。

若非有好心人送水果，她怕是要饿死他乡，尸曝街头。

那位送水果的女生提过：这片土地曾存在过一位崇高神明，祂创造了名为“心相”的怪物。

厄洛斯人民可与心相缔结契约，获得超凡能力，蜕变为异能者。厄洛斯全国崇尚御兽，人们将过去的心相首创者奉为“心相主”。

然而，“老大爷”纠正她：“不不不，我想你是误会了。尽管我们像对待神明一样敬爱着伟大的心相主，但她只是一位人类，纯正的厄洛斯人。神教总喜欢把过去的伟人神化。”

示琉璃：“人类？”

她仰视着巍然屹立、没有眉目的神像。祭坛上，迎春花的露珠晶莹闪烁。

“你也感受到心相主道貌岸然、音容犹在的雪白光辉了吗？”他微笑。

示琉璃：“……”

你的语文到底是谁教的？

忽然间，撕心裂肺的尖叫从广场人群中炸开，划破天际！

某位信徒“扑通”跪伏在地，她面露痛苦青筋暴起，指甲紧扣地面渗出鲜血，貌似在压制着体内的东西。

神教唱诗班骚动起来。

呲啦——

信徒竟撕裂自己的皮肤，犹如蜕皮动物一般，整块人皮遗弃在地，露出猩红肌理。巨大的灰翼翅膀从她背后破体而出，掌心长有湿漉漉的绒毛，黑灰指甲细而尖。

像一只人形蝙蝠怪物！

“她”扣下自己的眼珠，咀嚼在嘴里，乌黑发丝凌乱地遮掩面容，尖牙有一巴掌长。怪物四肢着地，啼叫的声音震耳欲聋。

嘭——

先前还与示琉璃闲聊的男子先发制人，一发子弹飞速打断怪物的长牙，他宽松污黑的裤衩竟藏着枪支！

抽枪时，眼尖的示琉璃发现他口袋内藏的金色徽章，上面印有“厄洛斯联邦”的字样——是这个世界的政府单位人员。

他大声道：“紧戒！是妄想种！”

伊思狄塞的话如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时爆起慌乱。人们慌不迭奔逃，互相推搡，尖嚎声恐慌声此起彼伏。

越来越多的信徒出现异状，她们面目狰狞踉跄倒地，丧失理智。百余人的唱诗班，顷刻化为骇人的怪物，数量多得吓人！

广场变成血腥地狱，血气愈发浓重，满目皆是尸体。

“该死的！”伊思狄塞不断射击，拖延时间掩护人群逃离。

枪声接连不断，可没有一只怪物倒地死亡！哪怕它们被射成马蜂窝，断臂横飞，这些残躯还能重新爬起来，诡异游走。

妄想种是近几十年才出现的新型物种，它们有别于正常的心相兽，大多毫无理智无法沟通，破坏建筑肆意杀人，严重危害社会安定。

一般的枪支弹药很难对它们构成威胁。

空气中弥漫着蝙蝠妄想种的血腥味，人吸入一定剂量也会跟着变异。

他们陷入不利局势。

一发发火力压制，伊思狄塞的弹匣即将告空。

出乎意料的是，大多数蝙蝠怪物没有前往居民区袭击民众，反而朝他的方向扑了过来，带有某种目的性。

“它们似乎饿了。”示琉璃在他身后冷不伶仃来了一句。

伊思狄塞惊乍回头：“心相主在上，你还没有走？！”

示琉璃无辜：“被包围了，我能去哪？”

露天广场仅剩他们两个大活人，怪物围成一圈，不断向他们发起攻击。

示琉璃的话点醒了伊思狄塞，他连忙道：“你上次检测的心相天赋是什么？”

伊思狄塞着急时，说话总是特别流利清晰，没有之前的口音。

“没测过。”示琉璃说，“这问题与现在有关系？”

“关键就在这里！”他的语气异常笃定。

以伊思狄塞的经验，普通的妄想种不存在语言系统，不具备进食需求，不拥有集群意识。

最重要的一点：它们偏好独自行动。

“能吸引大批妄想种靠近的——只有心相亲和力极高的人类！”伊思狄塞如是说。

妄想种眼中，那种人像行走的香甜蛋糕格外诱惑。

在厄洛斯这片大地上，亲和力极高的人称得上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伊思狄塞今日好不容易撞见一位，却在如此不堪的境地。

弹穷粮尽，他随手把手枪摔在某只妄想种的脸上，又抽出匕首刺向附近的怪物。

伊思狄塞迅速思索对策，语速飞起：“我送你出包围圈，请往前跑，别回头！东北方向的街道尽头有‘保险箱’，务必打开它按下按钮！”

“你不走？”

“这些该死的东西只想吃你，你一离开我就安全了！”

示琉璃：“……哦。”

伊思狄塞不多说，双手合十召出自己契约的“心相”。刺眼亮光从地面迸出，一颗城墙般厚实的巨大心脏自他脚下拔地而起，轰然撞飞妄想种，突破包围圈，载着示琉璃他们停在高处，溅起层层尘沙。

他的异能没有任何攻击能力。

趁着沙尘飞舞，示琉璃顺着硕大的血管滑到地面，奔进东北街道。

怪物们动作一滞，果然放弃伊思狄塞，改变方向追着示琉璃而去。

真是来吃她的！

蝙蝠妄想种本就长相奇异，个别怪物还“变异”，前肢是脚爪，后肢是手掌。它们匍匐在地，四肢以一种癫狂变扭的方式飞驰，舌头伸得修长。

伊思狄塞坐在心脏上，干巴巴竖个大拇指，隔空喊道：“愿心相主保佑你啊，好运的伙计！”

他还需封锁广场，防止妄想种血雾扩散。

示琉璃也算旅行过许多世界，但被一群怪物平白无故追着咬属实少见。

她没有恐惧，名为“兴奋”的情绪在身体回荡，肾上腺素飙升，让她几下冲进街道深处。

这是未开发的行街，所望之处没有一个人。有只蝙蝠怪正游走在屋檐之间——是先前从广场单独跑出来的。

墙面全是杂乱的血脚印，它抓着不知谁家的宠物狗往电箱电线上挂。

狗因恐高而不停呜咽狂吠，惹得妄想种放声讥笑。

示琉璃立刻正义执行，用力一丢苹果核，一条完美抛物线，狠狠砸在恶作剧的怪物脑袋：“好玩吗？送给你！”

怪物：“！！！”

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强。

被砸中的蝙蝠怪被激怒，凄厉吼叫。

示琉璃拐弯，逃到街道尽头，一面无法翻越的高墙挡在面前，像是无情命运的宣判。

青白色的金属保险箱牢牢附在墙面上，一看便知上了锁，人力硬掰也没辙。

示琉璃“啧”一声。

他叫人帮忙，也不给人钥匙。

麻烦了。

那只被惹怒的怪物愤愤追上，它比任何蝙蝠妄想种的动作都要快。薄翼因怒气而充血泛红，它振动翅膀，竟腾然飞起！血口大张朝示琉璃俯冲而去，翼尖在空中响起尖锐的爆鸣。

示琉璃听背后飞来尖鸣，灵活一侧，怪物轰然砸进保险箱里，金属壳被它脑袋砸出一个深凹。

过程错误，结果正确，紧急避险装置的警报声疯狂响动。

示琉璃微微弯腰行个小礼：“谢谢帮忙。”

伴随警鸣的是四面八方的狼嚎长啸，如深山幽谷的回响，连绵不断。原本还是白昼的天色变得血红刺目，深红天空竟出现一轮银白皓月，钢铁城市仿佛掉入无边幻境。

凭借直觉，示琉璃敏锐望向某处暗黑的角落。

阴影中亮起无数双绿眼睛，低吼着，一匹匹灰狼破影而出，它们的体格同棕熊一样庞大健硕，毛发缀有流光，如随风燃烧的墨绿色火焰。

狼群专门为妄想种而来，露出利牙威慑，步步紧逼直袭蝙蝠怪物。它们动作利落，有团队协助的迅猛，一举攻溃妄想种，以强硬手段压制。

示琉璃卡在心相兽与妄想种的战场内，孤零零看着，哪也去不了。

幻夜伴随晚风，悬在上空的残月格外明亮，粼光如血水，整条街道都能闻得到妄想种的刺鼻血腥味。

示琉璃听见极轻的脚步声，她抬头，有人踏着细碎月光缓缓走来。

那人无视怪物们的缠斗，好似世界纷争与她无关，目不斜视地穿过战场，衣角不沾丝毫血尘，平静地停在示琉璃前方。

借由朦胧清辉，示琉璃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心神不由恍惚。

面前人有一头显眼的银白长发，面容却极其年轻。肤色冷白，仿若绘在古典画卷中的孤寂寒月，端庄沉稳又遥不可及。

示琉璃感觉世界剥离了她的听力，万籁俱寂，一切杂乱景物尽数虚化，归于模糊的黑白。眼前的世界只剩那个人的身影。

这算一见钟情吗？

示琉璃的内心乱成一团麻：以后真想天天见到她；六十四乘以七等于四百四十八；苹果做梦会变成迎春花；早知道要上去搭话，出门前就该洗个头发……全是好无厘头的想法，感觉有千万个自己在脑海内尖叫，乱爬。

心绪万千，只想清楚一件事：她的心跳有点快。

在示琉璃愣神的时间，狼群彻底压制蝙蝠怪物，将俘虏全部镇压在狼口之下，取得战局胜利。场面安静下来，狼群停留在原地，等待上级指令。

应警报而来的启玲珑开口：“是你启动了十三号街的特情紧急避险装置？”

示琉璃回神，她很确信对方是位真实的大活人，可她的语气总有一种奇怪的机械捧读感。

人机？逗一下。

示琉璃佯装镇定摘下兜帽，将自己的脸完全暴露在月空中，微微一笑：“很遗憾不是，装置是蝙蝠脑袋砸的，你可以采访它。”

她往后一指，那只妄想种的脑袋还卡在“保险箱”内，身体疯狂扑腾。

异常滑稽。

或许是想转移内心的兵荒马乱，示琉璃迫切希望能在“冷月亮”的脸上找点别的情绪。

可惜，启玲珑面无表情，颇为正经回应：“普通妄想种不具备人类语言沟通能力，无法进行采访行为。”

“既然问不了当事人，我这个旁观者是不是就成为你的第一询问对象？”示琉璃拿回主动权，话语慢悠轻缓，尾调微微上扬，似伺机而动的蛇，“我当然乐意为你效劳。不过……”

她是个自来熟，似笑非笑背着手，越靠越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总有调戏人的意味。

示琉璃注视她的眼眸，距离近在咫尺，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作为交换，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