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斟冽酒敬辰星（半武侠半玄幻） 第9章 第三回 不得已（2）

冷青有时候会来箫绸休息，或者跟那位姐姐单独待上一会儿。姐姐沉静，是个很适合谈心探讨的角色，又会制香，他在用的那些一半都是她的手笔，而剩下一半则是他自己调的。箫绸总有一间布置雅致的客室给他留着，方便他随时过来休息。他每每来了，首先便是将香炉点上，然后在那种具有安神之效的淡淡香气中思考纠结或者单纯走神。不过，今日这香的味道不同之中又有些熟悉，究竟是什么来着……

还没得出一个结果，他便再也撑不住脑袋，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而柳八儿想起来放错香料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她急急忙忙跑去冷青所在的那间客室啪地一下推开木门，正好把那个青色背影跃出窗台的样子捉入眼中。

“三爷————！！”她赶忙大喊。

“有急事！！”那人扔下了这样一句，便彻底消失在了隐隐的夜幕之中。

这时的冷青只觉得懊恼，他怎么没注意到那是助眠的香料就坐下来了，明明跟他经常用的那种不差太多。

简而言之，他误了大事。

师父今日下山找他，他本该未时四刻便回到宅邸陪着他老人家的，这下可好，比说好的晚了足足两个时辰，师父不得无聊死了——！退一步讲，好歹玉笛还在府中，可以跟老爷子说上一二，但玉笛毕竟不是武林、仙家中人，可聊的话题很是有限，能说的说完了，便只能尴尬地举着杯子大眼瞪小眼了。师父大老远地跑来看他，他却在别的地方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乾坤，究竟该怎么赔罪才算好啊……

“师父！！！”他那一句“徒儿来迟”还没喊出口来，便呆在原地停止了思考。门扉在他的两边大敞着、吱吱呀呀地晃了一会儿，听见动静，玉笛赶紧跑上前去拉他进来，在院里的爽朗大笑引来围观之前闩上了门。

“哈哈哈哈——小伙子身手不错啊，哪门哪派？”

嗯，他肯定没有走错，眼前这确实是自家的院落自家的楼阁，也确实是自家的师父。问题在于……

“哟，宝贝徒儿回来了啊，打得太入神了，都没听见。快过来让师父看看，瘦了没有。”

白衣仙人收了招式，拎着剑便径直向他走了过去：“这孩子，今天怎么傻愣愣的？听玉笛说家里的影壁前些日子碎成块了？那玩意儿怎能弄碎，你在家里做什么了？”

“……”冷青没有出声，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瞪得跟对铜铃似得。他做出如此反应当然有其原因，那就是——他的家宅被人“入侵”了。

而被他瞪着的那个也不是别人，他姓温名辰，正跟冷青有点过节。没打招呼就跑进人家家里确实不妥，但他又不是死皮赖脸非要进的，是这白衣的仙人半是强行拽他来的。他是被迫，并非主动，那他就占理，不用害怕这个活要吃人的青衣厉鬼。仙人只说了这是徒儿的家，又没告诉他“徒儿”指的正是冷青，若是跟他说了，这个门槛他才不进。把他当谁了，摆个好点的脸色就蹬鼻子上脸，若不是他不想惹是生非，他早就拿出颜色来了，还等到这时又被人瞪。

“儿啊，这么凶作甚，若是吓着人家客人，看我修不修理你。”说着，白衣仙人掐了一下徒弟的后脖颈皮，跟要教训小猫的大猫似得，“给人道歉。”

“我没错，不道。”

“没规没矩，我就这么教你的？”仙人又按了他后脑勺一下，“道歉。这小伙子救你师父我于水火之中，你还这个态度，让我的老脸往哪搁？”

“……”冷青拗不过了，逼着自己弯腰低头施了一礼，“方才对不住了。”

哎，这才对嘛，自己又不是心胸狭隘的人，早认个错不就好了。瞧瞧这清高的脸、不情不愿的倔强表情，有点意思，人生的意义还得在于驯服这种美丽的野兽……啊？妈的，温辰你真是疯了，对着个男的瞎想什么呢，趁早扇自己两巴掌治治病吧。

“……前些日子温某也有不对的地方，在此一并给三爷认个不是，还望三爷原谅。”

妈的，温辰你真是疯了，还给他认错、望他原谅，狗都没有你这么怂的。温辰端着姿势，狠命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合着你俩认识啊？那感情好，有什么是一壶好酒浇不开的，看你们这个样子，八成就是都在那犟着没人退让，行走江湖哪能这样，得广结好友才行啊。”白衣仙人哈哈一笑，额前的碎发都带得飞了几下，“儿啊，我琢磨着，白欠他一个人情也是不好，就给你领回来了。你开坛好酒，好生犒劳一下。”

冷青：“……”

冷青那边没有反应，觉得自己得胜一局的温辰不免挂起了一些笑容，对白衣仙人说道：“前辈言重，举手之行而已，不需要什么犒劳不犒劳的。本来就是为了给您解闷才答应过来，既然三爷已经回府，温某便不叨扰了。有我一个外人在边上呆着，二位也不能尽兴聊吧。”

“那么见外作甚，一回生二回熟，坐下一起说说话，说不定便成了好朋友呢？有那么好的功夫，不结识一下岂不亏了？”秀气的仙人眯了一眯眼睛，盯着一旁的冷青开口威胁，“是吧，宝贝徒儿？”

冷青：“……”

主子不发话，玉笛也不敢动作，只是叠着双手站在几人身旁等着。冷青不想听话，可是师父的面子必须要给，没有办法，他终是叹了口气出声说道：“师父都这样说了……那便多布一份晚膳、多开一坛酒吧。荔枝酒不是前些日子送来了吗，开坛竹叶青，再开坛那个。”

“是。”玉笛领命退下。

可恶……真是便宜他了！要知道他自己都舍不得喝啊！这么金贵的东西，却要拿来招待这个该死的浑人……等等，若是能就此把这瘟神送走，那倒也不算太亏！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冷笑一声，露出了一抹略微阴险的笑意。

温辰：“……？”

白衣的仙人没看见这个表情，他只觉得梁子已经解开、不会再有什么大事，便拉着冷青走向了树下的束腰石桌那边，打断了那个阴笑：“过来过来，师父给你看看昨天刚淘的宝贝！”

“……又是花多少钱买的？难不成，今日也是在外头看上了什么，被他劝住才得以存住盘缠？这长兴里头竟还有人卖弄聪明，还敢骗到我的头上，最近真是太懈怠了，之后可得仔细抓抓。”已然恢复正常表情的冷青被他牵到桌边坐下，看他摆弄起了从衣襟之中掏到外面的东件，“乾坤袋都忘记带了？出门前怎么不检查一番。”

“这不是换了身衣服吗，就忘干净了。嗐，都是小事，快来鉴定鉴定！”

没有自己什么事了，温辰也便在桌边坐下，继续打量这位白衣的仙人。冷青的师父——逍遥仙人槐白方，若是不说出来、单看面相，他还以为这二位是父子的关系。见了他，温辰才总算明白冷青那有些奇怪的发型是传自哪里。逍遥仙人跟他一样，在腰后松松散散束着长发，鬓边两缕则以圆珠箍成一束、轻轻搭在背上，从后面看过去，简直跟旁边那个青衣服的一模一样。就算从前面来看，那独具特色的两飞碎发也让他们宛如亲子。见过吗，没见过，难看吗，不难看，跟对略略张开的鸟翼似得，倒是挺符合他们那种潇洒自由的风格。除去发型、再看衣装，他们也是差不多的。见冷青的这几次，他基本都是套着一身碧玉石色的对襟窄袖，而逍遥仙人却是纯白色的，嗯……就是流云的那种颜色。这么有名的传奇人物，却只在腰间静静缀着一枚玉珏的挂饰，朴素、单纯到惹人生羡。他是动，是张，而冷青是静，是敛。他朴素仙风，而冷青，则是精美更多。若非要再挑一个不像的地方……那就只剩面相了。

把逍遥仙人称作传奇的理由，当然并非是他时至今日还仍然年轻的容颜。他究竟走过了多少个年头，怕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大概百年，也许更多，谁知道呢，无甚重要。对于修道之士们，他是百年前涂原之战唯一的幸存之人，是使逍遥山短短百年便声震全国的人，靠着一柄白银细剑行走天下斩妖除魔，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也留下了多少的传说。他的绝学留花剑法，至今都没有一个人可以完全继承。就算冷青使的并不是刀，在以往的修习中，他也未曾成功过一次。留花，即一套剑使下来，飘至空中的落花看起来就像停在了原处似得，不会上、不会下，更不会被撕裂摧毁。这套招式追求着极致的精准和控制，但凡力道不对、或是偏离一点，都会使那脆弱的花瓣凄凄逝去。冷青用刀的时候总会带点戾气，更为大开大合，练习留花剑法的时候便总是找不到诀窍和手感。

说起来，他那柄长刀也十分别致，加上刀柄大概得有将近四尺吧？刀身却不宽，也就两寸左右的样子。这长度和弯曲，换了别人过来怕是很难驾驭。外族用弯刀的倒是蛮多，但比起它来都更宽更厚，没见过哪一柄是这个样子。关内……他是不是前几天在哪儿见过苗刀来着？

“哎呀，瞧我这记性，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温辰拉回思绪和视线，略略地抱了一拳：“是晚辈没能及时介绍的错。在下温辰……温暖的温，晨曦的晨，请二位多多关照。”

“‘温晨’……听着有些耳熟啊。名人？”冷青略一咀嚼，抬手跟他回了一礼，“冷青，长兴人士。”

“字称竹瑶，如竹如瑶，好听吧，我给起的。”

“师父。”男子转过脸去，眼中一抹不轻不重的责怪。

“就是个表字而已，告诉人家怎么了。”逍遥仙人不以为意，乐呵呵地摆了摆手，“都随便点，好久没有新小友了，山上闷得发慌，下来玩玩，好似也能多活几年。”

“那前辈可要常常下来才好。”

“哈哈哈，小伙子还挺会说话的，跟我这刀子嘴的徒弟不一样。”

“师父……！！”

温辰配合着弯起了嘴巴。

“主子。”

虽说不是叫他，但听见声音，他还是扬起脸颊望了过去。白衣管家的身后跟着两个托着食案的丫头，刚刚就瞟到一眼，这会儿离近了再看，倒也算得一句清丽窈窕。不光主子是个丽人，侍从也是丽人，那师父更是仙风道骨俊秀得很，他这一个大老粗倒是不搭调了。

漆案摆在自己面前之后，他道了声谢。

这菜肴之精细和丰富令他错觉自己是回了王府里面。在边关自然不可能吃得如此费心劳力，饭里没有风沙就算好的，回来之后，他也因找不到应有的放松之态而只是应付了事。他不怎么专注这个，点菜也是看着顺眼随便吩咐，或者干脆交于青年来做，这会儿看着食案里头的碗碗盘盘、荤荤素素，又有卖相又有香气地，口中竟然不自觉地泌了贪吃的津液出来。

见冷青二话不说冲着酒壶去了，他低头望了那两只玉壶一会儿，抬手挑了同色那个。弯月初升，院落树下并不太过明亮，他也不知这酒液到底是何颜色。这大抵就是那个荔枝酒吧，有些果香，怪好闻的。

他竖着鼻子品味之间，冷青已将长颈酒壶放回了原处：“前几日又有人赠了我一套定瓷，有酒杯碗碟，也有玩意儿，师父，你回去的时候带上吧。待会儿，我拿个新的乾坤袋一并给你。”

“你不是喜欢定瓷来着，不自己留着？”

“我有一套样式很像的，就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留着也是落灰，不如转赠出去让它派点用场。师父若是看不上，回头送给哪位叔叔婶婶也好。”

逍遥仙人咂了咂嘴：“那些老怪物如果知道是你给的，可得高兴坏了。”

“这种东西徒儿这里多得是，若是各位叔婶中意，打声招呼，带走即可。”

“这事何时再说都不晚，来来来，先喝一个！”

温辰举杯与他们碰了一碰。嗯？这人没躲我啊，那看来还算是个爽快的家伙，有几分男子气概。他放心了些，略塌腰杆坐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