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斟冽酒敬辰星（半武侠半玄幻） 第7章 第三回 不得已（1）

这下可好，什么都没解决不说，反而还更麻烦了。这是上天嫌他太过闲散，所以给他派点任务要他去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前那个贼人还没有抓到，这又冒出来个新的案件需要解决。严格意义来说，倒也不是非他解决不可，他听说这利川府的官员都很衷心可靠，把事情全部地交给他们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两次都如此恰巧地发生在了他的眼前，他的内心不许他放任不管。更何况，丧命的还是曾经受了许多照顾的一位长辈。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见惯了流血和牺牲，今日又见，压抑远远地多于悲伤。非他冷血，而是换谁过来都会如此。在前线混迹十几个年头，他闭上眼睛，都能闻到浸入自己灵魂深处的那种血腥味道。洗不掉的，这辈子都洗脱不掉。他可以面无表情地砍去一个人的头颅和手臂，连眼神都不会再有一丝颤抖。跟伍大人的交情停在了他尚未披挂的日子，那个温和的中年人会拿着书卷教他读书，教他“官者，应为民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该去打个招呼的，让他看看自己这个学生没有给他丢脸。

这个时候竟然哭也哭不出来，真是笑死人了。

“主子，查到了。”翌日酉时将近之时，金乌和另外两位暗卫先后跳进了他所在的雅间里面，垂头顺手跪倒在地，“昨夜那名男子叫作华仪，住在典元北城，是个经营当铺的商人，性格良善大方，经常跟周围的富户一起接济困难百姓，近年很受尊崇。乍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只是……”

“只是？”

“竟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从前是做什么的。而且，听说此人与一些出名的情报贩子都有接触，我们调集人手去查了一些卷宗，最近的几处骚乱里都有他的名字，嫌疑却——”话未说完，金乌就见身前的男子忽然站了起来、抓了刀袋就要跳窗，他瞪了一下眼睛，扑过去的动作迟了片刻，“主子，你去哪儿？！”

“我去趟华府！”这个时候，温辰已经扒住窗框翻到了外面，金乌叫他，他才挂在那里喊了一声，“你们不必跟着，结账回去即可！”

闻言，金乌的动作刹在那里，表情扭曲：“不必跟着？”

“小黑，你去看看吧。”中间的黑衣男子转过了头，对他说道，“以免生变。”

“好。”金乌略一颔首，从窗户里追了出去。

“小黑自己应当没关系吧……”喃喃完了，那作为护卫来讲过分平和的男子又望向了另外一边沉默寡言的同伴，“老仲，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回衙门盯着。”

稳重老成的大高个子点点头算是应了，抬腿走向了雅间门口。

而这个时候，已经坐在华府里头的冷青正擎着小杯打量对面不急不慌的白衣男人，并没有作出其他的动作，也不去主动出声问些什么。

“在下听闻三爷爱酒，便准备了五十年陈酿招待，三爷不尝尝吗？”华仪冲他举了举杯，完全无视了他几乎露在明面的防备，“三爷如若不信在下，在下便用自己这杯给三爷换了无妨。”

冷青没去接话：“你调查过我？”

“三爷爱美酒，还是什么秘密吗？”男子依旧笑得得体，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这怎么能算调查呢。”

“都把我叫过来了，就不要再装了吧。我没工夫在这儿跟你浪费时间。”冷青仍然没有去碰杯中微晃的酒液，而是将昨日的问题再度地重复了一遍，“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人笑着：“不过是想交个朋友而已。”

“交个朋友。”冷青把酒杯放回了石桌上面，视线也随之低垂下来，“你清楚无人可以帮我作证，所以挺身而出为我解围，卖个人情给我，让我不好拒绝你的要求。可是有件事情我没有想通，你说在亭中那边看到了我，但院中小亭只有一座，如果从厅堂出来径直地进到园中，那必然会经过小亭附近，关于这点，我并不否认。然而，我走的却是围墙以里、内院那边，在外院之中应该是很难看到。除非，你的眼睛会穿墙，或者有别的东西充当了你的眼睛。”华仪不作声，他便继续说道，“再有，我去赴宴之时穿的青衣，也并未挽发，等进了内院，我便立刻换了衣裳和发型，还蒙了面颊，就算我真的进了你的视线里面，你的第一反应也不该是看见了我。你怎能如此确定，那人就是我呢？”随着话语连珠，他的语气也愈发地咄咄逼人起来，“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要在赴宴的时候做些事情，布下了安排专门等着。‘交朋友’，没有那么交朋友的吧，不然，就是你图谋不轨，想拉我加入你的那个阵营。”

闻言，华仪把手中的小杯放下，执起扇子慢悠悠地摇了几摇：“三爷说了那么多，就不怕我在诈你？”

“诈我？图的什么？你若是官兵，当时便该挺身而出将我拿下，没有理由拖到现在；你若不是，那你我已是共犯，谁都别想跑了。”冷青将那双眼眸眯起了三分，唇边也挂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哦，对，共犯也得分个轻重，我私闯民宅，跟你蓄谋杀人，要怎么判可不必我再说吧。你要猜一猜吗，他们是更相信我，还是更相信一个乔装潜伏的外族？”

刚才为止还游刃有余的白衣男子眼神微变，笑容里面转瞬之间带了些霜：“哪里有外族？”

“易容术如此拙劣，骗骗别人也就罢了，蒙不过我的眼睛。”

见真实身份毫不留情被他戳穿，化名华仪的男子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手中的折扇也不再装模作样：“……还想着天色昏暗看不真切，过来之前就没再修补，看来，还是应该修一下的。”

“修？无甚区别。一眼便知的事，再遮掩也没用。”

“不愧是三爷，眼光就是犀利。我自认为学得不错，没想到还是班门弄斧了。既然如此，我想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吧，毕竟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两败俱伤可不是什么让人欢喜的下场。”

冷青没有接话。

“不过三爷，我的本相跟现在这副样子也没有太多差别，仅仅是在脸颊两侧做了一些手脚而已，保险起见，我暂时便不卸去了，等日后再见，我再以本相赴约。”一边说着，男子站起身来，将右手斜于肩上躬身行了一礼，“我叫席斯，是西北那边的外族，这些年都老老实实住在这里，没有干过什么坏事。三爷声名远播，我不过是众多对三爷一见钟情的雄性里面普普通通的一个罢了，如果三爷愿意与我携手同行，那不论三爷想知道什么、想做些什么，我都会倾力相助。毕竟，谁不想要一个美丽又强大的人站在身侧呢？”

啊……？一见钟情、携手同行？费这么大的工夫、兜这么大的圈子，为的就是求个伴侣？脑袋被猪啃了才会答应。冷青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开始后悔为何没在家里舒服躺着。

“都说到这儿了，我就不再遮掩了。你在调查四妖兽，对吧？昨夜赴宴，也是想从伍芶这个两朝之臣那里探听些什么出来。”席斯笑道，“但恕我直言，你可是冷氏的后代，你觉得他们会对你说实话吗？”

顷刻之间，懒散与漠然在冷青的眼中荡然无存：“你怎么知道？”

席斯坦然一笑，将双手背去了身后：“这倒不能相告，总之，可以重新——”

“三爷小心！！这人有鬼！！”

转眼过去辨清来人的样貌之后，冷青又是一阵头疼。而对面的席斯见那黑衣男子直奔自己来了，握起手边的折扇就弹了出去。他微微笑着，与迅速逼上的男子拆起招来。

“跟踪上瘾是吧？”而那个处在争端中心的人物坐在原处没有动作，一双拳头却要捏得粉碎，“回回都来搅局。”

温辰：“我——”

“三爷，真可惜啊，我的话才说了一半呢。”席斯幽幽叹了一声，将那雷霆万钧的挥砍轻飘飘地荡了过去，发丝却被风扯得翻飞不止，“喂，坏人好事惹人生厌，你不知道吗？”

“可惜什么可惜，别有所图！”对方看着并不恋战，温辰把他逼退、迅速地退到桌边，将黑布刀袋横在胸前作势警戒，“速去投案自首，不要执迷不悟！”

“投案？投什么案？又有哪里执迷不悟？没有证据，不要胡说八道。你以为抓住了我就是利于三爷吗？他也不会记你好的。”席斯站在阶下没再靠近，忽略了他的剑拔弩张将周围的景色望了一圈，“唉，住出感情之后忽然要走，还真挺舍不得的。另外，三爷，”说着，他又把视线投去了稳坐不动的青衣人那边，“咱们的约定依旧有效，后会有期！”

烟幕暴起的那刻，温辰顾不得其他，攥住冷青的手腕就把他拉出了亭中。

竟然还备着烟雾弹？果然不是什么正经的人，谁会随身备着烟雾弹啊！那怕是时不常就要打上一架的他，都没有揣上一个带在身上！这人早就料到可能暴露，所以连脱身的手段都准备好了。幸好幸好，来得不算太晚，若是再慢一点，这人指不定又要做出什么——

忽然感觉手里一空，他立马站定在了华府的屋顶上头回身寻找，可是刚一转去，迎接他的却是一柄直指喉咙的青鞘长刀。

“你到底有完没完？”那人侧身站在月光底下，冷峻的面容正好在阴影里面藏着一半，“想拿我投案，跟我有仇，还是想施舍一番骗我回去？我最讨厌弯弯绕绕的人，有什么目的就干脆利落拿出来谈，别在这儿跟踪尾随惹人讨厌！”

温辰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一些，但那人握着长刀一送手腕、当真抵住了自己咽喉，他又赶紧把脚跟落了回去，出声给他解释:“三爷，你误会了，我别无企图，就是想跟你说个抱歉、认识一下……我，我真没有！”他立马抬起双手，作投降之状，“是这人蹊跷，也许还跟案件有关，我担心——”

冷青隐隐咬着牙，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你的想法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啊？你亲眼看见我抱着尸体，现在又跑来说要跟我结交？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既然听到我们密谋，怎么还说得出担心这样的话来？”

温辰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不回答是吧，无所谓，我也不关心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你若再敢追着我不放、搅我大事，”说到这里，那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刀，咬得一字一顿，“我不介意把你变成亡魂。”

“主——啊！！”

冷青飞身离开的同时，温辰不禁闭起了双眼来平复自己气闷参半的心情。

哎，什么意思，好心救人还有错呗？他上哪知道别人的计划去啊！没处说理。不对，这甚至不是“没处说理”，而是不讲道理！他又没撒谎，多真诚啊，就是想交个朋友，干干净净、洗都不用，凭什么要被这样臭骂？啊……伤口好痛。有话不能好说吗？他都相信对方是个好人、是被人冤枉，对方怎就不能信一信他！啧，还交朋友呢，交什么朋友，有这种朋友不得把人气死。

觉得自家主子面色不善，冷青刚刚又走得决绝，金乌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问了一声:“主子……三爷怎么走了啊？”

“……无妨，反正没有出事。”算了，谁要想他，温辰长出口气，把黑布底下的直刀攥得铿锵一响，“这里不对劲，有几个家伙招式很怪，不像是关内有的，接着去查。”

“遵命。”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仗着好看为非作歹，再让他抓到一次，他可也不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