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斟冽酒敬辰星（半武侠半玄幻） 第69章 第十九回 山中，雨中（1）

楚氏因圈养怨尸一事被众家围剿之后，便没落了。犯了大忌的家主当着众多玄门的面被斩杀处决，氏族们则逃的逃、死的死，最终只剩了楚眠和楚汀两人留着。当时不过始龀的楚汀不顾性命护着尚在孩提的楚眠，在一片尸身血海中与百家对峙，才终是让他们放弃了对这支氏族赶尽杀绝的念头。

少子无罪。他们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多了，不需要再这样抓着两个仍不经事的孩子不放。楚氏擅长禁忌之术确是事实，然而除此之外，他们还比普通修士更长于应付鬼怪魂灵。有他们在，也许就能解决许多旁人根本解决不了的疑难问题。但是，经过了围剿之后，浛城楚氏便之中没有一个年轻有为的门徒留下，先代家主的小女儿楚眠又太过幼小、不能当起重责，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便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众人的视线里面没了彻底。

“忍辱负重楚沉心”，冷青第一次听说楚眠一人便是源于这一句话。当时，仍是少年的他跟着师父逍遥仙人游历至浛城附近，帮忙退治了几只妖魔。他那师父认识的修士自是不少，其中一位便对楚眠赞赏有加。而再没过几天，他们就在无归林的附近遇到了正在只身退敌的纤细少女。

逍遥仙人一直认为楚眠的性子跟冷青很像，沉默寡言，一眼不见就要消失似得。她似乎非常清楚如何让自己从他人的注意里头销声匿迹，当你不看着她时，你甚至会把她误当作成本应立在那里的树木高石。哪怕是逍遥仙人，如果正在懈怠，有时也注意不到来自她的半点气息。她与冷青两人都是只看表情难以猜透的类型，只不过比起她来，冷青还是要更加地外放一点，有话就说，不爽就打，不像女子那般堪称苛刻地控制情绪。

楚氏人丁稀少，冷青便派了自己的眼线去调查邪祟南下的事情，其间，他就与温辰一起帮助他们剿灭浛城周边的怪物，偶尔窝在客栈里休息一会儿。天气还凉，他又不像温辰那般精力旺盛，需要在暖和的地方养精蓄锐才能恢复精神。

而温辰企图把人拉出去转转、培养培养感情的时候，也每每都被严词拒绝。从前还不觉得，这会儿，但凡有冷青在他身边，一闲下来他便浑身躁动难忍，总得想办法动个手动个嘴、占个便宜再挨顿揍才舒服一点。你看，佳人就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不摸摸岂不亏了？

男人突然按了一按胸口，然后又带着那种不得其解的呆滞表情慢慢抱起了手臂，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没拿错吧？那个老板说什么都不让他打开检查，万一带回来的是只空盒可怎么办？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神神秘秘的。冷青能看，他就不能看？

“——对啊主子！温大侠不就行吗！”

正在走神的男人抬起头去“啊？”了一声。

“……”冷青注视着他沉默半晌，左右地摇了摇头，“我想想别人。”

“眼前就有一个，主子又为何要舍近求远呢？”跟冷青站在一起的那个灰衣青年如此说道，表情有些异样的亢奋和激动，“温大侠在关外呆了那么久，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什么认出来？”温辰不明所以地靠了过去，望了望旁边不发一语的青衣佳人，“又有事要忙了？”

那人见冷青仍然不做反应，又出声劝道：“主子，没那个时间再去找别人了，事关重大，尽快解决才好。”

不说其他，带这浑人过去应当没有大错，而且越是耽误风险越大，想到这里，冷青终于转过脸去看他一眼，然后，面向那个盯着自己不放的混蛋抬起了目光：“据说，邪物过来的方向上发现了一处山中石窟，有百姓看到怪人在那里偷偷进出，很是可疑，我们在猜邪物南下会不会是他们故意搞的。”

“怪人？”温辰思考片刻，忽地瞪起了两眼，“难不成是……”

“有这种可能，所以他建议我找个熟悉的人陪着，一起去石窟之中探个究竟。”说到这里，冷青垂下了视线，不再看他，“你是大忙人，就不麻烦你了。”

“我哪里忙，温某闲人一个，随时等候差遣。”一听可以共同行动，温辰赶紧应了下来，企图用自己的热切让他回心转意，“所以，具体是哪里的山？大概什么时候看到的？长得什么样子？数量有个多少？”

“大回山，好像是南峰北侧，有一个很隐蔽的石窟，村民进山采药的时候才发现的。”那个劲装打扮的眼线跟他解释，“时间大概四天前吧。那位村民大哥也说不清楚具体，只说那些怪人像长毛的猴子一般，但没有尾巴，个头跟人似得。”

“长毛猴子？”温辰一愣，“难不成是雪妖魔……？他们怎么能从极北跑到这儿来……”自言自语完了，他一把拉住冷青，拽着他的手腕就要动身，“咱们得快点！雪妖魔很残暴，而且皮糙肉厚特别抗打，相当的不好对付，如果真是他们，附近的人怕是要遭殃啊！”

冷青施力制止了他，在他的注视下转向了那人开口询问：“这些，确认无误？”

那人重重点头：“主子放心，千真万确。”

望了眼温辰之后，青衣人拉回了视线，把这件事情应了下来：“我知道了。我们去调查的时候，你带人看住外面，不要让他们跑出山来。”

“是。”

离开了一段距离之后，温辰回头望望那个仍在原地站着的男子，又转回身来出声问道：“哎，你这些耳目，平时都打探什么？我都不知道你把手伸得那么远。”

“你这话说的，我可没有二心，不过就是派人打听打听事儿罢了。我有需要的时候帮着留一留神，或者有什么事情牵扯到我，及时告知一声，免得毫无防范就遭了灾啊。就像当初似得，没有他们，我们如何能迅速应对流民的到来？”话罢，冷青将嘴角挑起了一点弧度，“问这做什么，怕被我抓住把柄？”

“我哪有把柄……”说完了这句，温辰侧过身去，示好得像只纯良无害的狗子，“只要你问，我全交代，怎么敢有半点保留。”

冷青没做回应：“这里到大小回山，骑马大概要一个半时辰。而龙湖关到那边，哪怕是驷马之车日夜兼程也得两天两夜。路途如此遥远，一路上怎会无人发现？目的也让人摸不清楚。就为了赶些邪物到处作乱吗？弄那么多不顶用的垫底东西，还不如干脆搞出一只魔兽大妖来得管用。大小回山的地形倒确实奇特，一内一外两重山脉圈成两个块来、像极了一个回字，若是藏到里面建个营寨，那确实让人难以发觉。然而大小回山进出困难、只有一条山涧小路可以通行，进了山中，便与将自己困住无异。有些奇怪。”

温辰沉吟了片刻，猜测：“说不定……那儿有什么东西？”

闻言，冷青把视线投了过去：“你是指……”

遮下斜影的男子慢慢点了下头。

四妖兽。确实有可能，冷青想着。

“说起来，得纠正你一个地方。雪妖魔的驻地离西北港口更近，他们并不一定走的龙湖。毕竟赤羽军绝大多数的精锐都守在关口，想要进出，必须经过重重检查，所以，他们要从那边混入是很困难的。但西北港口人流混杂，而且陆路、水路都有，货运巨大，如果他们藏进货船，并非完全不能蒙混过去。再者，雪妖魔本身长得就跟人很像，如果用衣物遮一遮毛发，再把脸挡上，进关之后悄无声息潜进大梁腹地不无可能。而且，最近几年也发现了与我们长相一模一样的雪妖魔，他们部族的公主就是如此，如果潜入过来的真是他们，也怪不得没人发现。”说到这里，温辰又纠结起来，“可是，既然被人目击，也许又不是这种情况。我没想通。”

“哟，这么熟啊？连他们公主什么样子都一清二楚。”

“呃……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见势不妙，大个子赶紧挽救蒙混，“隔三差五打一打，也算是……比较熟吧。我们大将军懂得多，都是听他讲的。”

冷青点点头：“确实懂得多，不知是不是把附近的公主美姬都见个遍了？听说各国都快抢破头了。”

“……”温辰扯着嘴角，没有接话。这啥意思？吃味儿了？

冷青：“妻妾成群，还个个都是明珠珍宝，王宫权贵就是比不得啊。”

温辰：“……”

“你不羡慕？”

□□的疾影狠狠颠了自己一下，他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去答，话里听着竟有两分的委屈：“……你羡慕？”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身边围的美人越多，越让人满足自豪，越可彰显有能有权。然而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也是人之常情，哪怕是厌了倦了，还是一个不舍得放下。搁在身边不去碰她，也总比送给别人要强吧。”骏马正在飞奔，冷青的话却是慢的，“多少百姓做梦都想有那般的命，你倒不稀罕。”

“要那么多做甚……”温辰微微地把嘴巴努起一点，跟个小媳妇儿似得小声嘟囔，“一个就行。”

冷青却不理他，继续幽幽地说：“谁最初不是海誓山盟，非你不娶非你不嫁，到头来又如何呢？这几天你也听了，万弦楼那个陈老板当初跟夫人也是神仙眷侣，却没能与之熬过七年之痒，暗中买了那么多的名妓养着玩乐。”

闻言，温辰拉着骏马慢慢停了下来，对着凹凸不平的小路低声问道：“你为什么总是不愿相信我呢？”

“别急着对号入座啊，我说你了吗。”他停下了，冷青也便止住了飞霜，引着它回过了身去，“你愿意相信别人，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或者该说，以你的立场，不去无条件地信任战友才是大过一件，我可做不到。我看的净是些爱恨情仇、嫉妒算计，无聊透顶，拿来下酒都让人反胃，可这些又太常见了。你随便敲开一户家门，就难保没些纠缠的故事。我这人向来信的就是德报德、怨报怨，你对我如何，我便会对你如何，明了得很。我只是在就事论事，你觉得我在讽你，那就当我讽你，我无所谓。”

原来是这样，温辰咧嘴乐了：“那就是说，你也相信我咯？一起经了这么多事，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你看……我能不能排上你最信任的人啊？”

冷青拧起眉眼，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想什么好事，最信任的自然是穆娘娘、师父和玉笛，你算老几。”

“那……第二？”

“逍遥山的叔叔婶婶你放在哪里？”

“那……那我垫底……”

“不至于，倒数第二吧。”

“……”大个儿只好一脸苦相地催马跟上，“跟垫底不也没区别了……”

“那就垫底。”

“别别别，倒数第二好，倒数第二好！”

冷青白了那个傻呵呵的家伙一眼：“你的脑袋什么时候可以灵光一点，别总让老子费那么多口舌。”

“我那么笨，要摸清你的想法，还是难了一点嘛……我都不知道你都在想些什么，你又不告诉我。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多依靠我一点，别把事情都自己扛着，就算我解决不了，你吐吐苦水，也能轻松一些不是。”说完，温辰把胸膛挺了起来，在和煦的阳光底下笑得像个傻子，“我保证自己不会骗你，更不会对你不利。暂时不信也没关系，我努力做给你看，你别着急。”

“依我看，急的是你。”冷青加了一鞭，“你在急些什么？”

“我没有，我哪儿急了。”完了，怎么被看出来了，温辰把嘴巴扯成了一条僵硬的长线，赶紧掩饰，“我不急……我才没急。”

这演技实在太过拙劣，冷青不再理他，拉回视线专心赶起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