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斟冽酒敬辰星（半武侠半玄幻） 第35章 第十一回 罪业（3）

冷青并没有料到自己会那么快暴露。十几天前他混入四圣教中，大体摸清情况之后杀了戈荣，白天冒充他的身份进进出出、布阵施术，只有进入深夜才会换了夜行之服在营地里面四处打探。他自认为没有被谁发现行迹，但是，那个机关盒子是教主本人交给他的，这就说明那个家伙早早便知道了他的身份。现在再想也没有用了。他本打算探探这所谓“四圣”是否“四妖”，结果费心费力忙活半天，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到不说，竟然还被疯子盯上了自己，着实是让人憋闷。

多亏了他在山上学的东西称得繁杂，天文地理巫术药理，什么他都会上一些。而正所谓广而不深，这些东西他都不是“精通”，巫术也是，骗骗外行的人还行，行家一看，便能发现问题。然而，在他了解的范围里面，眼前这个叫做何厉的教主应该连武技都不会半点，究竟是从哪里识破的他，又是怎么能够招架自己？不对……这人的动作毫无路数可言，自己攻，他就挡，自己进，他就退，与其说是在跟他对招，倒不如说……他在硬抗。

“你好像并不惊讶。”何厉一边左右躲闪，一边笑意和蔼地跟他说话，“如何？不会武功的我都能做到这种地步，换成是你，这天底下就没有谁能挡在你的面前。”

“你就不怕我第一个先杀了你吗？”

巧合一般，冷青话音落下的时候，刀刃正好将男子的胸前撕开了一道口子，血液喷溅出来，几乎飞到他的脸上。

“杀了我，四圣教的所有人都会毒蛊爆发，变成怪物。哦，对，不止他们，还有你亲手送了符纸的那些人。”男人捂着胸口踉跄几步，两个呼吸过后，又像全无痛楚似的直起了腰来，“更何况，这点小伤压根算不得事。”

“太小看我，”眼见着那道伤口就要愈合，冷青竖起眉眼飞身上去，挥起长刀就是当头一斩，“可是会吃苦头的……！”

他听说教众必须每日饮用符水以后，就留了一个心眼儿。一般，晚间集会时分会分发符水，众人在大堂里面喝完，才能解散回去。第一天不清楚状况，迫不得已喝进了肚子，等可以自由活动之后，他立即寻了个没人的角落给自己催吐，又服用了解毒解蛊的灵药，才多少放心了些。然而，他作为普通成员接触符水的时间只有那集会的一瞬而已，并没有机会详细调查。二人说这纸符之水治百病、可佑人百毒不侵，他才不信。等冒充了戈荣、真正看到了那符纸的样子，他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话说回来，他并不是太懂详细，只能认出那上面是巫毒之术，却不能分辨出它是具体的哪一个种类。无论如何，既然落在了他的手上，这东西就别想再多害一人。他仿制了画有相同图案的符咒，用自己身上仅剩的解毒灵药磨成粉冲了水，在集会上分给教众。而在别处分发的那些纸符，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张方纸而已，没有任何效果。

月下的青衣青年望着微微弓着腰背的何厉，不自觉地蹙着眉头。这人好像感觉不到疼痛，明明手筋都已经被自己挑断，却连点呻吟之声都未曾发出，脚下站得也仍旧稳当。包括方才，弓着身子似乎只是他的一种本能反应，他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痛苦之色。

“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还要驯化才行啊。”

“……！”冷青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睛，那个悬崖边上“身负重伤”浑身是血的家伙便不见了踪影。此处远离营寨四下昏暗，视野并不算好，若是被他躲到哪里……

没有一点征兆地，他手中那柄紧握的长刀就被打飞了出去。在后面？他刚要摸出武器回头去看，又是一阵疾风袭来，什么东西狠狠扫中了他的胸口，将他瞬间打进了林中。从这刻开始，之后的一盏茶时间里面，他都被那个看而不见的对手玩弄于鼓掌之中，进、退、起、伏，全要听凭对方的心情。练武的行家成了一片水上的残叶，被狂风卷携着来回打转，丝毫不能脱身片刻。

为何会这样……？这家伙难道对所有人都说了谎吗？！别说做出反应，他的眼睛根本跟不上那边的动作，每每都是先行感觉到了疼痛，才能恍然发现身边掠过了一抹看不清的影子。这家伙竟然连他会深夜前来都算计好了。难不成……这也是那个符水的效果？可恶……刚才为何要手下留情，他就该直接下死手的！让他这般地警惕起来再去杀他，究竟得花多长的时间！！

见冷青作势要扔东西过来，何厉下意识地抽身退出、掩面去躲。嗯……？不是火药烟弹？这些粉末是什么东西？

“青鸣，”随着那一声呼唤，躺在远处的长刀瞬间回到了冷青手中，“帮我一下。”

那是一袋遇水则明的荧光粉，最近一直没有出场的机会，今天倒是被他派上了用场。黑衣是吧，大半夜的看不清楚是吧，好，那我让你亮上一亮。何厉毕竟不是习武之人，遇到这种状况以后需要很长时间反应到底发生了怎么一回事情、到底要如何去做才能应对，这就导致，他并不能及时地拉回注意迎接下面的攻势。一刀砍在了他的肩上，他抬手要挡，第二刀又落了下来，直接砍断了他的小臂。

何厉带着一身的光斑往后一晃，望着自己汩汩冒血的前肢呆住了动作。

他的动作变快了？刚才受的那些伤呢？有意留他性命确是事实，但他分明没有一次失手打空！这不可能……他方才不还吐血了吗！！等等……他刚才念了一个名字，那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真是不错……不知道，他的身上还藏着什么令人欲罢不能的惊喜呢？

“有意思……”一时情不自禁，他笑出了声来，“有意思……！”

冷青可不觉得有什么意思，他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火大烦躁。眼前这个人的伤势竟然开始了恢复，那不是愈合那么简单的事情，而是被自己斩下的断肢正在再生，速度极快，一眼不见连手腕都要长出来了，这要怎么杀他？把心脏搅碎还是砍掉脑袋？

悬崖离着营地有着相当的距离，因此，他们这一战打得惊天动地却无人发觉。冷青仗着灵活的身法忽而飞上忽而又下，一手始终握着那把凌厉弯刀，一手见缝插针地挥动长鞭、投掷暗器，在月下树间就宛如一抹索命的鬼影一般。而何厉则好似一只不畏疼痛的凶猛野兽，一双微眯的眼睛时刻盯着冷青的破绽，等着将他拽到身前狠命撕咬。两人身上的萤萤之光也逐渐从最初的青绿变成了模糊的血色，洒满了土地山石的鲜血在清冷弦月之下无声地浸润开去，让这无人知晓的角落更深地堕入炼狱里面。

换做常人，不说其他，有这般失血也早该成了干尸一具。可面前这个几乎失了人形的怪物，却还在不知疲倦地扑上来企图咬断自己的脖颈。能使的招数冷青都试了，砍掉头颅扎穿胸膛，点穴下毒、火烧雷劈，都不见效，即便断了他的手脚，他还是会像条虫子一样朝自己扭着身子爬来。最可怕的在于，那张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没有嘲讽，没有睥睨，只是单纯的笑，和蔼的笑。

清晨的光芒洒在山巅那时，那一堆叫做何厉的烂物终于不再动了。他面对柔和的朝阳狠狠地吸了口气，立刻拔起腿脚、下山而去。不能再呆了……不能再呆了……真的不能再呆下去了……再不离开，他就真要……！！

前脚刚冲进密林，他实在是忍不住胃里汹涌的翻搅，跪倒在地干呕起来。一闭上眼睛，背后那堆东西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让他的本就不适的脑袋都几乎爆掉。整夜的疲劳和伤痛也一股脑地涌了上来，瞬间便摧毁了他强撑至此的身心。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头颅扭下来砸碎。下个暗示会有用吗？对……那是场梦，那不是真的。冷青，那不是真的。

他跑到溪边，用打湿的白绢将双手和脸颊仔仔细细擦拭了百遍有余，又从乾坤袋里取出干净衣服换上，最后把那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袍烧掉，才终于觉得窒息的感觉轻松了些。他没有心情去处理那些教徒，等他们发现不对，自然而然就会逃命下山。他剩下的任务就是，把山腰的机关阵法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