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斟冽酒敬辰星（半武侠半玄幻） 第33章 第十一回 罪业（1）

是说，古有四圣之兽，服于天神，侍其左右，逢黎民求于上天，则降凡世驱邪诛恶、震灾平乱，见者气运昌盛、一生安稳无患。

“听说入了那个教就能想要什么得什么呢！那四儿是不是有吃不完的糖了呀！”

“别瞎说，哪有那么玄乎的东西，糖要自己赚的才好吃。”

“可是隔壁小虎给的也好吃呀！”

“四儿只是没吃过而已，以后四儿赚钱自己买的，肯定更甜。”

“哎，最近那个四圣教传得沸沸扬扬的，好多人都去投奔呢！”

“那东西不是跟四妖兽之类挺类似的？就是一回事吧？”

“那谁知道。上次请四圣就有几百几千个人过去围观，这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凑那个热闹。”

“当个跳大神看倒也还不错。”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温辰把视线移了回来，对身边的青年低声说道：“哪里又冒出来个四圣，四妖还没个结果，到底有完没完。”

“传得还挺神的，不过说到底也离不开四方神兽那一套，北方什么东方什么，有的掌火有的司水，可以呼云唤雨、使风火雷电，驱魔保平安，之类之类，类似的都听了好几百遍了。”金乌背着双手，跟着他在大街上无所事事地溜达，“主子要是感兴趣，就去看看？看看又没什么的。听说据点在南郡的晚枫山，这几天正好在筹备请四圣的仪式，可以去探查一下他们到底搞什么鬼。单纯去看看枫叶也好啊，最近一直憋在长兴哪都不去，无聊死了。”

“在边关呆了这么些年也没见你抱怨一次。”

“情况不一样嘛。怎么样，去不去？”

温辰一点头：“去。如果真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趁着没出大事尽早给它除了。”

于是，两人立刻调转方向，踏上了前往晚枫山的路途。

他们不知道的是，离晚枫山不远的齐城疫病肆虐，方圆几里都正处于一种戒备的状态，里面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进不去。所以，这一次的请四圣并没有太多的人围观。有的，也只是城镇之中想让灾祸尽快过去的百姓、以及被他们求来的四圣教教众而已。

城里的大夫都对这场疫病束手无策，再加上最初之时采取措施采取得晚了，导致它传播得异常迅速。不得已，官府决定将齐城封禁，禁止所有人出入。城里的人也没有料到四圣教真的来了，他们没有联络外头的手段，只是有几个走投无路的人摆了阵仗向上天求了一求拜了一拜，隔了几天，这些衣装怪异的人就真的来到了城中。他们竟然真的进来了。

领头的是个手执木杖的高瘦男子，看上去骨架很大、有些阴沉。这人跟其他教众不同，穿着黑衣红边的带帽斗篷，一副生有利齿的动物头骨严丝合缝地扣在他的脸上，乍看上去只能看到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和轮廓凌厉的嘴唇下巴。那根手杖的造型浮夸得很，像是什么树木的枯枝做的，顶端却挂着一个琉璃灯样的饰物，他每一走动，灯罩便磕在手杖上头，发出略有沉闷的咚咚响声。天底下绝不可能再有比他更为可怕的人了。

“不用慌张。”然而，这样诡谲的男子却在用一种无比沉稳的语调跟众人说话，那从容不迫与百姓的瑟瑟发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日请花药之兽下凡，诸位便能痊愈。届时，还望每一个人都集中在这广场之上。不必用布遮面，要让圣兽看到你们的样子，才会灵验。”

“你们真是听见我们祈求来的？不是要耍把戏骗我们入伙？”用白布围着脸颊的病人仍是十分警惕，一边用目光来来回回打量面前的男子，一边时刻准备着拔腿逃跑。这种家伙铁定有鬼！正常人哪有这样打扮的！邪教？一定是哪里的邪教！

“三天前，亥时三刻，面对的……是正东之向。”

“你真听见了？！”

“我为圣兽之口耳，传上天之意，听八方之愿，渡悲难之人。既是有求，自然传达得到。”男子上前一步，将手中木杖重重一顿，“终生皆苦，天亦凄凄。故令四兽守人世安稳，退魔祛疾、惩恶扬善。我等作四兽手足，作四兽先遣。拜圣兽麾下，便可得庇佑、远病邪。”

猛地一见几十号人排成方阵之形齐声宣言，还是很震撼的。别说出来围观的百姓，就连正在广场周边的某棵高树上蹲守围观的温金二人都被吓得抖了几抖。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没钱，也没东西能给你们！”

“你们如果装神弄鬼糊弄我们，可就……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啊！”

“信则有，不信则无。正因为有人向我们求助，我等才遵从上天和四圣的意志来到这里、为各位分忧。同为天下百姓，何苦互相为难呢。如果请过了四圣，各位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我们会自行离开。如果有所好转，我们也不需要报酬，只愿各位可以时常歌颂四圣的恩德，为天下播撒一份希望的种子。”

鬼怪般的主事这样说道。从声音来听，他的年纪应该相当大了，然而看见他的身形和眼神，却又让人觉得，这该是个正当年的男子没错。

跟理解不了的人对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观望、尽量顺着他来。这里的百姓大概也懂得这点，于是，他们且将众人安置在了城外的庙宇里面，给他们准备了饭食和清水送去庙中。当天夜里有胆子大的偷偷去看，却也没能发现什么特别不妙的迹象——杀人放火之类。若说吓人的地方也不是没有，那几十号人围在庙宇院里，垂头顺手振振有词，戴着骨面的主事则站在中央，琉璃灯盏里头冒着幽幽绿火，把那两个眼珠子都映成了绿的，任谁猛地一看也得吓得心肺骤停。

接下来的两天，四圣教都在城市广场上摆阵画符、筹备请四圣的仪式，第三天巳时，按照他们的吩咐，城里剩下的所有百姓都集中在了广场之上，不戴面纱不戴斗笠，将面容尽数展露了出来。

皮肤生有椭圆形状的成簇红疹，臂有黑纹、宛如皲裂的树皮一般，这就是此次疫病的症状。本来只是一家的人患了如此的疾病，后来越来越多、逐渐传开，官府和各个医馆才发现事有不妙。他们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例，采取了很多方法也总不见效，不得已，才把这座城市圈了起来、企图阻止怪病的传播。

请个神就能治疫病了？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然而事已至此，不管是土方子还是搞些玄的，能治好就算是谢天谢地了。如今这幅鬼模鬼样，别说出城，自己见了都膈应难受。

骨面男子环视一圈，举起手杖在高台上头重重一顿，低声地吟唱起来。

这是哪门子的咒语，别说百姓们听不明白，在场的普通教众也听不明白。这位主事在四圣教之中的地位仅次于教主，熟悉各种术法巫咒，上能通灵占星下能制药调香，召唤风雷水火样样都行，说他是整个教团的灵魂人物都并不过分。除了教主，谁都不知道那张骨面下是怎样的一副面容。他们只负责听从主事的吩咐行动，不需要考虑其他。他们都不愿意往主事身边去挨，更不会有那个胆量去跟他对视。打扮可怖也就罢了，这位主事的魄力实在太强，让人根本不会怀疑他的骨面下头是满口的尖长利齿……即便教主据说跟他熟识，两人之间也没有一次展现出过分的亲近。说不定，连教主都是惧怕他的。

教众们要做的只有围成阵型，名曰护法实则观望。

忽地，就见主事将那柄奇异的长杖举过了头顶，伴着他的这个动作，方才还透明一片的灯盏里面忽地蹿起了一抔萤萤绿光，风也起了。那风中似乎夹带着丝缕的花香，与眼前这幅诡谲画面着实是不太协调。

正当众人惊讶于真有清风应召拂来，庞大的圆形阵法之中又升腾起了条条青光，与那琉璃灯盏相和着明灭摇摆。一圈一圈的绚丽光带逐渐被灯火吸引着汇入其中，一瞬的平静过后，青绿的火光猛然又从罩子里面迸发出来，在男子的头顶变化成了一株植物的样子。图案在阳光之下持续了几个呼吸，才随着主事的咒语一同落下消散。整个过程就如同烟火一般，煞是瑰丽好看，可是围观的众人都无心欣赏。

这个时候，风也停了。台下的百十个人还沉浸在震惊当中，除了有些孩童兴奋地吵吵嚷嚷，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来人，把准备的符纸拿来。”

当主事的声音响起，在场的男女老少才拉回了神志互相观望，但仍然没有人试着去说些什么。仪式本身确实像是那么回事……但是，这就完了？身上的病斑和黑纹依旧还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去以后将此符折成三折，用烛火烧了，纸灰冲水饮下，诸位即可彻底治愈。”等教众将那几叠符纸取了，主事又转头吩咐，“去给大家发了。”

“是。”几个教众领了命，走到人群中间开始分发符纸。

“最先发病的那家人可在此地？我有些事要交代。”说完这些，主事离开了阵法中央，走到了广场外围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站定。等他顿着手杖转过身来，那一家三口也战战兢兢地走到了他的跟前。他的表情被尖锐骨面遮得窥不见半点痕迹，语气之中也读不到分毫的情绪波动：“这城外有棵老榕树，三人合抱粗细，枝繁叶茂如荣冠一般，非常的惹眼好认。我见它的枝干上面有几道刻痕十分明显，不知几位可有什么头绪？”

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般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那个年轻的男丁犹犹豫豫地出声问到：“大师……这跟疫病有关系吗？”

“万物有灵，更别说这样存活了几百年的老树，称它为神木都并不过分。它把脚下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天地养育了它，它便会回报天地。对于伤害了它的人，它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遭到一些报应。你们不觉得这些红疹很像榕树的叶子，而手臂上的黑纹又跟它受的刻伤非常像吗？”年轻人已经变了脸色，男子却继续道，“但它终究仁慈，不忍夺去你们的生命，所以，只是以这样丑陋的红疹和黑纹来惩罚你们。世间万物都值得敬畏，就把这次的事情当做一个教训吧。”

话音落下之后，他没再多说、支着手杖离开了树下，而三人还停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的耳边隐隐传来三人的说话声音，内容也跟他猜到的那些相差无几。

人们总是在无意识地伤害周围的事物。比如那种摘片叶子、摔打桌椅这样的事情，没有谁会认为这是在那种可以称之“伤害”的行为，于是，便一直无人在意。他物的疼痛，他人的难过，只要与我无关，那就不需要我的担心。长此以往地加害下去、不知悔改，迟早会迎来一场逃不掉的制裁，而且，必定是深刻到令他们一生记挂。

此时，温辰他们依旧正在广场周边的某棵高树上面蹲守，悄无声息地藏在树冠里头看着底下的一切在眼前发生。他们怕被发现、离得不近，故而并没有听得特别清楚。但是布阵、念咒、风起光落，他们都看了明白。可是，炸个烟花就是所谓的仪式吗？简直莫名其妙。那群黑衣人还在分发什么符纸一样的东西，不知是做什么的。这能治病？打死他们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