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斟冽酒敬辰星（半武侠半玄幻） 第24章 第八回 共死（1）

再给他十次机会他也料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亲身经历这样恶毒的术法。

移魂阵，正如其名，是把生者的灵魂转移到他人他物之上的法阵，因为这个效果，它一经诞生，便理所应当地被划分在了邪术之列。魂魄出体一次以后便会变得非常脆弱，原本，要泯灭一个灵魂必须使用某种特殊的术法或是附有足够灵力的武器，然而，用移魂阵转移过的、他们这些普通凡人的灵魂，如果与凭依之物相性不好，亦或压根没有什么凭依的地方，那就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随着时间彻底消散。即便有所侥幸，灵魂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原本的身体，那人本身在日后也非常容易罹患离魂之症，造成的危害难以估量。

谁跟自己有这种深仇大恨？冷青一时没想明白。

看这样子，阵法应该早已启动，就等着他送上门来。若要如此去说，关键便在于自己这副身体可以坚持多久。他好歹也是修习过玄门之术的人，比其他人，他的耐性大抵是要稍强一些，应该可以多撑一会儿。得赶在移魂之术完成之前破解了眼前这个东西，不然等灵魂彻底出体，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移魂阵可以从内部破解，前提是，他的意识足够坚定。魂魄被生生剥离的过程剧痛无比，而越是疼痛，身体的抵抗便越是强烈，移魂之术便越易失败。因此，当初发明这个术法的人便在其中加入了一些幻觉之法，企图用这种精神的麻痹使被施术者放弃抵抗。这意思是，只要他在术法完成之前破解这些幻象，他就能顺利逃脱，反之，他便要死在这里。幻觉而已，不足为惧，只要外头那个不要临时变卦、转意把他一刀捅死。

在幻觉中能看到什么景象因人而异，据说，是快乐甜蜜的多，痛苦压抑的少，而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他可太熟悉了。

想用恐惧把他击溃，还是天真了些。但是，也许他该庆幸，幸好四周没有连天的鲜红烈火，不然他真要疯在这里。

朱墙连绵、灯笼高挂，再加大道是无以比拟的平直宽敞，正构成了夜幕之下的长兴。或者更准确地形容，是十余年前的长兴。小的时候不禁有些憧憬，可大了以后，他越发觉得这过去的都城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把所有的一切都藏在里面，美好的、不堪的，繁杂的、单纯的，热闹的、冷清的，里头的人一清二楚、讳莫如深，外面的他们却窥探不了分毫影子。人人都想往宫墙里挤，人人都想站在高堂。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忘记自己究竟姓甚名谁，忘记那些惹人生厌的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那不绝的朱墙对于尚且幼小的他来说着实是过于高耸，仿佛只是往上一望，脖子就快要断了。冷府坐落城郊，他出生的时候便已经隐隐有了内乱的迹象，百姓们又总偷偷抱怨边关不甚太平，他们便几乎不进城去，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一大家人到城里逛逛，却也不多做停留。

如今看来，这墙也并无多高，他不需要怎么使力就能轻轻松松翻越过去。听说长兴被攻破那时城墙几乎全被砸了，只剩些断壁残垣在原地□□，王宫的下场更加凄惨，一把大火将那些精妙奢侈的建筑烧了精光，只有同在城外的别院——千秋台逃过一劫。

他并没有亲眼见到这座古城的绝境。他若是身在城中，也许此时此刻便没有一个唤作冷青的青年存在。那场灾难到底带走了多少人的生命，他不清楚，也不忍去听。现在这个生机勃勃的长兴，是从废墟之上建起来的，而他有幸见证了这重生的过程，这就够了。他只想这样形容——能有今日，何其可贵。

让现在及冠的他再来面对这个场景，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他想回去，因为那时一切的惨剧都还没有发生，他们还可以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继续沉溺在幸福里头。但他又不想回去，因为即便闭上眼睛，该在那里的也不会消失不见，他的家乡依旧会被铁骑踏破，依旧有一场浇不灭的大火在悄悄地等着他们。

不得不承认，发明这个术法的人确实有些手段。精神一旦陷入动摇，灵魂便比平时更加脆弱、更容易受到伤害，术法的进展便会加快许多。万幸不是蜜糖……万幸不是蜜糖。

他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这样寂静的深夜，这样诡异的街道，跑出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货。

“……！！”

借着灯笼的火光看清来人的样子之后，他缓缓收了差点就要砍断对方脖子的长刀：“……不要一声不响站到别人背后。”

“嗯……”那人分明就是温辰，看他脸上的表情，八成是被刚刚那转身一刀吓得命都没了半条，“远远地看到三爷，就想赶紧过来汇合，没考虑别的。”

冷青没有接话。他刚被拉扯到这里的时候明明就瞭望过了，视线里只有一条望不到边的大道，两边都是华美朱墙，连墙后建筑的轮廓都看不到丁点。别说没见到活人，就是供人躲避的胡同巷子都没有一条，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承认自己有些走神，但不可能一点声音也没听到吧。

“你为何在这里？”他开口问道。

根据记载，灵魂转移之后的那个容器也会以某种令人畏惧的形式出现在这个幻境里面。再说的通俗易懂些便是，假如要将某人的灵魂封存到一卷纸筒上面，那么，他看到的幻觉也许就含着一个摆满书卷竹简的橱柜倒了下来、他被埋在了纸海里头。知道这些之后再谈破解之法，便是需在幻觉里面撕毁那些书籍纸筒。即便是在念想里头，将凭依之物破坏殆尽，便相当于自己的灵魂战胜了那个要去凭依的人物，他便可以从术法的掌控之中摆脱出来。

理论听着非常简单，难的在于，外面的那个人究竟要把他附在什么上头？

“跟着三爷来的。”那男子这样说道，“那个……想看看三爷来这边做什么。”

冷青没做表示，而是继续问着：“何时的事？”

“出发吗？七天前吧。不敢隔得太久，怕跟丢了。”

“东平的人一共就这么多，我没见到你。”

“没敢让三爷看见，觉得三爷可能会误会、生气。我真的是出于一片好心才跟来的，不是故意要坏三爷的事情。”

“这不重要。”冷青这才将刀缓缓回鞘，“你既然说是跟我来的，那你可看见了外面将我打晕的人长得什么样子？大抵跟我差不多高，且有些水准，就连我都没能发现端倪。附近应该还有个木棍之类，也可能是被他拿在手上，这我不能保证。”

“嗯，看到了，他还在这里没走，大概是要等着什么完成吧。”

“哦？”听了这话，青衣人看起来有些兴趣，“但如果有他人介入阵中，对于效果是会有影响的，他肯定清楚，所以定然不会作出诸如把你推进阵里之类的蠢事。你是自己闯进来的，还是不小心踏进范围里来的？”

“对招的时候不小心进来的。这东西看着诡异，先找破阵之法为妙。”

冷青没有再说这些，而是话锋一转，回身望着身后笔直空旷的大道，出声问他：“觉得这里怎么样？”

“宛若鬼城。”

“呵，本来就是鬼城，不用‘宛若’。这景象你应当见过对吧？有没有觉得哪里跟记忆中有哪里不同？”

“都过去那么久了……记不太清了。但是，印象里的长兴比起这里还要繁华一些，即便这里是宫城的一墙之外，也应当有行人通过才对。”

“毕竟这是幻觉，出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应有它的——”

冷青那边忽然没了声音，温辰便把视线拉了回来，有些犹豫地问他：“怎么了？”

冷青望他一眼、兀自地笑了一笑，却没再接着刚刚的话再说下去，而是自顾自地向着前头那片看不到尽头的昏暗走去。见他根本不打算回答，温辰也老老实实地闭了嘴巴、赶紧迈开步子追上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关于逃脱的突破之处，冷青并没有什么头绪，但思路是很简单的。总之不能等在原地待着不动，要到处走走才能发现异常。而那个误入这里的男子正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半步之后，紧张兮兮的，样子有些笑人。

他的脚步很轻，而那人要稍稍重些，然而迎面有风，导致他们行走所发出的响动混在灯笼摇摆的声音里听不十分真切。

走了半天还是毫无进展，反正闲来无聊，他便看似随意地说起了话来：“你来的时候，那些百姓应该还在吧。”

“还在。”

“你发现是八儿假扮我了？如何发现的？她的易容术不亚于我，不该那么容易暴露才是。”

“一眼就发现了，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所以，放完了粥我便派人到处去找，好歹是找到了三爷歇脚的驿馆。”

冷青应了一声略做沉默，刹那之间转过身来，反手就是挥刀一抽。

瞬间定在原地的温辰赶紧举起双手以示无辜：“我什么也没干啊！怎么了三爷？！”

冷青自然没有真打下去，长刀也是好端端地收在鞘里。是他的错觉吗？刚刚，总觉得有一双大手要趁机扼住自己的喉咙，实在是让人不安。然而，这人的表情端得无比正常，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总不能是他紧张过度了吧。

“你去走前面。”他收了胳膊，把对方盯到乖乖走去自己身前以后，才拉回身子重新面对不见尽头的那条道路。

温辰没有尝试去反驳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走在前面带起路来。冷青对着他的背影观察了片刻，才继续转着眼睛继续打量周围。从出发开始，走了应该也有不短时间，景色没有丁点变化不说，又因为没有月亮星辰的关系而判断不出现下究竟几时几刻。好像就算知道也没有什么意义？毕竟这里和外面的时间并不相同。可恶，到底该从哪里下手？

就在他撇开视线走神的工夫，两团鬼手形状的黑气自温辰背后冒了出来，悄无声息地伸向了他的脖颈。眼看着那一双狰狞利爪就要逼近眼前，青衣人毫无预兆地挥起一刀，待鬼手落地散了、男子讶异地转过脸来，他又是一刀全力斩过，呼吸之间便将眼前那人生生地断为了两截。

他的长刀甚至没有出鞘。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他猜到了这位温辰并非真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截纸壳在微风之中灰飞烟灭，用些许轻佻的语气开口惋惜：“本来还指望着能打发打发时间呢，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