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看什么,让你看了吗?”
一时之间,温辰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他坐在冷宅的梅花树下,头顶挂着火红的灯笼,小金正靠着他的腿脚打着哈欠瞌睡。金乌和小丫头们在远处玩雪,玉笛擎着朱伞站在那人身后。而那人坐在对面满脸不愿地出言抱怨着他过于直白的视线,脸颊和耳尖染着一点好看的绯红,也许是冻的,也许只是单纯的害羞罢了。
他的两肩落了一层淡淡的雪花,让他有些许地融入这幅无暇的画卷之中。
那个时候,他很快乐。即便那是一种蒙在鼓里的、不知无知的快乐,他也非常的满足。他未曾体会过如此的喜悦,他可以抛去一切、作为一个普通百姓平平凡凡地活着,简简单单地去爱一个人。他生来便在王家,拥有常人穷尽一生也难以获得的东西,再怎么说见过了世间狼藉,他也没有亲身体会,尤其是那人曾遭受过的一切不公待遇。他不用愁吃,不用愁穿,不愁没有钱花没有屋住,昨天不愁,今天不愁,明天也更不会愁。他所谓的平凡,已经是百姓眼中的不凡。同样的,他身上那些束缚和压力,常人自然也无法体会。也许会被人认为无病呻吟,那人却愿意分享他的痛苦。他能做的,就是尽快让战争落下,让众人有家可回、有树可依。
中间那些过程记不清了,总之,待夜幕初上,他们吃完晚饭,玉笛、金乌、和小姑娘们都下去收拾东西,他便站起身来抱着那人进了屋去、重重地往床上一倒。
“嘶……你要作甚?摔死老子了。”那人抓着他的前襟拧着眉眼,略略抱怨。
“睡觉啊。都好久没见你了,睡一下不行?”
“嗯……不行。”
“那怎么才能行?”
“找到我才能让睡。你都不来找我的。”
“我……”
可是嘴上说着这样无情的话,那人却朝自己怀中钻了过来,那委屈的表情,仿佛一眨眼就要掉下泪来似得。
他这才睁开了眼睛。
占据了那人位置的是只雪狐,还有一只白狼在拼命拱着自己胳膊、想要往里面来挤。他心下一惊,没有声张妄动。但这一不动可不要紧,他看到了洞穴外面卧着其他的十数只狼。荒原上头狼群很多,但它们几乎不与人类接触,攻击性也十分之强。这一群家伙,体格健硕毛发油亮,一看就是实力过硬、吃食丰富那种。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营里偶尔会救助几只伤狼孤狼,有的不愿离开,便发展成了如今这样不小的规模。多亏了这群伙伴,他才有了那场堪称传奇的伊比利峡谷大捷。在他心里,狼有着非同小可的席位,它们既是朋友,也是可靠的战友。他不是倒在了那片雪原上面吗……莫非,他又被狼群救了?
好像是这样的。在自己昏倒之前,好像确实隐隐约约听到了狼的嚎叫。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雪早就停了,洞外的阳光很是明媚,那小狐心安理得睡在自己怀里,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抢了别人的位置。狼群见他醒了,便打着哈欠接二连三走了过来、偎着他重新地卧了下去。这场景意外地不错,让他想要见见那人、跟那人诉说诉说。
但问题在于……狼群之中,为何会有只狐狸混在里面?
“呜~”
小东西醒了。怪不得都说狐狸魅人,这三分懒散七分娇媚的婉转吟声听着就让他骨头发酥、脑袋也懵。那人怕不是跟狐狸学过这套招术,要不他怎么不能抵挡那些撒娇耍滑?那人甚至只是弯弯唇眉,都不消开口出声,他就想要跪下来求那人多看自己两眼。“更比狐娇”,真是贴切。
哎呀……他以前有这么招动物喜欢?这小狐狸,都快把自己面皮舔掉一层了还不收敛收敛,还专往嘴巴上舔,生怕人看不出它中意自己。别舔啦,那人要生气了,温辰在心里默默说道。这一折腾,胳膊下头那只大的也凑过来舔舐自己,跟个太久未见主人的狗子似得。
“嘶……怎么还带咬人的啊!”打闹般的疼痛让他差点把那只小狐压到底下,他咬牙切齿地推开那只硕大的脑袋、去看那个要把狐狸挤走的白色家伙,“嗯……怎么觉得看你有点眼熟……?你难道是白浪?”
“嗷!”那只通体乳白的巨狼见他认出自己,兴高采烈地又啃了一口下去。
“好了好了,知道你开心可行,别咬了,怪疼的。”
这附近除了荒漠狼极其常见之外,偶尔也有些谷狼的影子。他们住在雪山山腰,到了冬天便会下到平原玩耍捕猎。白浪就是他们许多年前救下的一只谷狼,当时,它跟人家争夺狼王的位子,被打得浑身伤痕奄奄一息,远离狼群来到了可怜兮兮地缩在城门外面,他们于心不忍,在弥留之际被他们带回了营里救助起来。它性子活泛、不拘管束,总爱跟狼打架,即便是他们这些养狼的人,也基本都被他咬过抓过。虽说它对人还是相对来说温柔些的,不会让他们这些秃毛猴子伤得太重。过了一两年的时间,它趁喂食之时铁门打开跑了出去,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它的身影,竟然让他机缘巧合之下又遇到了。看这小子油光满面的样子,估计是混得还不错吧。
“呜~”
“好了好了,你也乖。”温辰不得不分出一只手去揉捏银狐的头顶和耳朵后面,“到底为什么那么激动啊……”
他正琢磨,就见一头银灰色的巨狼站起身来,跟小狐碰碰脑袋之后,翘着尾巴带着几只野狼走到了洞穴外面、觅食去了。
“……”温辰有些傻眼,石洞里只剩了他和雪狐、白浪三个,他撑住身子坐起些来,把那只跳上膝头的狐狸举到了眼前,“你不会是……狼群的小宠物吧?”
一只公狐狸?啊?
“呜~呜呜~”狐狸见够不到他,便胡乱地扭动着身子四肢、急切地凑想上前去继续亲昵。
“你……你先自己玩会儿吧……我举不动了……”这个姿势胳膊肩膀是真疼啊,他把银狐摆放在白浪边上,揉了揉酸痛的手臂,“得赶紧处理一下伤口才行啊。”
游天应该能找到自己吧?他可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兴许是雪山,兴许是荒原,靠着两条腿很难走得回去,他要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等待救援才行。
露在外面的伤口全都冻了,两条胳膊全是纵横交错的红印,倒是不用怎么清洗。也许生个火来取暖驱寒为好,他这样想着。洞里枯草太多容易燃着,那便生在外头吧。
“离我远些。”这小狐狸眉清目秀的,就是有点太黏人了。他用手背把它拨得离开那堆柴火些许,防止它一个不注意便滚到里头:“若把你这漂亮皮毛燎了,你们那头领不得生生把我嚼碎?”
话音落下,银狐就像懂了人言似得,靠着他的腿脚坐得笔挺,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十分好奇地盯着那束噼啪作响的火焰。
“暖和吗?”银狐乖巧通灵,他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抓抓那软乎的后颈,“我的阿青也怕冷,一入了夜,就直往我的怀里头钻呢。”
“呜~”小狐狸舒服地眯起了明眸,毛茸茸的尾巴也甩到了他的腿上。
“平时,你可得仔细藏着,不能被人发现。外头坏人太多,被他们捉住,你可就没有这般好日子过了。”他收回手去,摘下了描金的护腕,“警惕一些没有坏处,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宠着你的。”
“呜!”
不知紧张的小东西。温辰暗自摇了摇头,脱去披风拉开衣襟。那人的嘱咐他都记得,随身带药、随身带绢,打不赢要跑、不能莽撞,好生吃饭、好生休息……唯独做不到的就是那句“不要想我”。许磊听他夜不能寐,便偷偷地回长兴去给他买了助眠安神的香囊,去的,就是那人经常采买香料的店面。仲启怕他压着情绪憋坏身子,便给他暗中寻了一盆四季开花的茉莉,前些日子,也是开得满室芬芳。他看着那只猫儿好奇地凑到花旁细嗅那些皎白,蹭得鼻尖上都是茉莉的味道,无论多苦多痛,他都能会心地笑上一笑。
“好好活着”已经尽了他的全力,不去惦念,真的不如直接把他宰了算了。
碰上这般寒冬,伤势不知要花上多久才能痊愈。那人不喜欢他满身伤痕,他也便不喜欢伤痕。肩上那个的疤痕怕是逃不掉了,手上这些,便想办法去一去吧。那一伙人下手真狠,腰上一圈现在还有紫红紫红的印子,若是换做他人过来,早得被他们勒成两段。
“别舔,都是药。”他把银狐的脑袋轻轻拨开,用干净的手掌阻止它去舔舐,“舔一下,苦一天。”
这时,白浪忽然领着那群未出洞去的狼们站了起来。
“呜——嗷呜————”
“嗷嗷嗷!!!”
“呜~”就连那小家伙也激动地蹦了起来。
然后又是一阵嘈杂的跑声和拖弄重物的响动。头狼拖着那匹早已毙命的倒霉猎物一路跑在前面,白浪迎了上去,老老实实地跟在它的后头。
它们猎到了一头獐子,在这个寒冬来说,算是个非常不错的美餐。千辛万苦拖回这儿来,估计是要方便这只没有外出的小狐狸食用。果不其然,只见头狼吼退了围上前来的一群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