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它潇洒自由地前来那般,它又潇洒自由地走了,消失得没有一点预兆。
温辰未曾奢望猫儿可以伴自己走过数个冬夏,就连冬天还未过半,它便不知溜去了哪里。它留下了一屋子的杂乱脚印,留下了一屋子仍未散尽的温软香气,也留下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野兔。他知道那是它对于自己数日照顾的回报,可他不想什么回报,他只想要猫儿能再听听他的呓语和絮叨,仅此而已。他们找遍了营地,找遍了东西连山,找遍了龙湖内外。他等了一天,等了一月,等了一冬,它都没有再次露出它那灵巧诱人的身姿。不知第几天的朝阳打在眼上的那个时候,他才醒悟过来——他真的失去了它。能指望一只猫咪如何呢?人情都是那样浅薄脆弱,更何况生来自由的猫儿。他应该庆幸,那只猫儿曾经给予过他救赎,将短如晨雾的一生分了几天给他。这已然是何等的可贵。
“大将军,该回去了。”
“……”温辰倒提着枪,枪尖上还在往下滴血。他的左手里面还托着那枚被血染红的梅花花瓣,呆了许久,才大梦初醒一般应了一声、迈开步子离开了树下。
这些日子里面,他也没有如愿迎来他的闲暇,而是像这般地征战各处、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帮着无力弱小的国家对抗着他国入侵,一转眼,年关就过了不说,那人和猫儿的陪伴也远得好似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不能这样。那人还在苦苦等他,他不能擅自地过完一生。
他站住了脚、回过头去,望着那棵在尸骸堆里干净得如同一个错觉的凛冽寒梅。
无论如何,好像是到了再次上路的时候了。
……大半个冬天过去,景崇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一会儿,他与桃宁的关系也有了明显的进展。不,这样说估计是太保守了,经历了这么一遭之后,二人定然已经把话说开、互相地付了终身。这是好事。他们这种独行的人,能找到一个愿意陪着自己前行的伙伴,是多么幸运、幸福的事情。他自己已经是这般不知结局的样子,那么,他希望至少身边的伙伴可以尽量地美满一点。有的时候站在他们旁边,或是远远望着,不经意地听听那些絮絮低语、绵绵情愫,他紧绷的嘴角也能翘上一翘、松上一松。将士们都说,赤羽军里跟他最为相像的就是这位副将景崇,有时瞥见他调侃桃宁的神态表情,他也能隐约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这小子,藏得也是够深,谁能料到之前那些那些内敛沉默会变成如今的流氓样子。谈情说爱,果然是一门学问。这样看来,那人说的倒也没错,人生在世,靠的不全是演技吗。景崇如果不作出那一副矜持又可怜的姿态,哪能用这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苦肉计骗到桃宁的同情和纠结呢。
他脱下左边手甲递给仲启,便垂眼看向腕子上绕的那条竹色长带,情不自禁地用指尖摩挲起来。
这是那人的发带,在洽斯特与西阳的边境被暗卫发现带回来的,即便是被河水冲刷、阳光暴晒,也仍旧留着一丝丝的茉莉清香能嗅出来。也真亏得他们认出来了,温辰不禁想到。问题在于,有了发带,人却不见踪影。据那位乌衣卫说,他发现那条发带眼熟得很,稍一反应便叫来了附近的伙伴,然后一行三人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翻、一棵树一棵树找、一户一户地问,却都没能再追到更多的信息。那条染了血的发带被孤零零地塞在河岸边上的石头缝里、躺在一片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里面,应当……便是那人自己用尽了最后的力量才给他留下了一丝线索。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人究竟去到了哪里?乌衣卫们很想多呆几日彻查一番,可那里毕竟是洽斯特的国境以内,他们不能借此为由给他们热爱的家国惹上事端,便只得快马加鞭护送着那条发带回到龙湖。
跟迪兰来时说的一致,这条河唤作遥里,起源于东边的安缇斯湖,路径非常崎岖,是一条上古便在的河流。急水卷携着那人行了数个百里,又拖着快要窒息的他来到岸上、撞上了洽斯特附近的拦水巨石……单是想想这些画面,温辰就觉得心痛无比。问题在于,之后呢?是被人救走治疗,还是被猛兽……?乌衣卫们说,现场并没有留下任何一道拖拽的痕迹。总不会是凭空消失了吧,他不禁想到。亦或是如同他儿时那样,青鸣帮他捡了一命?可是……以青鸣剩下的力气来说,能做到把他叼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吗?
是的,该是他动身的时候了。
“开城门!!大将军回来了!!”
“列阵!!”
“嗯。”温辰点了下头算作回应,专心地卸去他的盔甲,“罗斯那边没什么异常吧?”
“回禀大将军,没有异常。”
“刚吃了两场败仗,哪里还有精神和力气再讨事啊。”
“那也只是猜测罢了。咱们现在人少,难以对付上十万兵的联合军队。万万不可大意。”
“是!!”
“新征的兵质量如何?”
“还算不错,就是天气太冷。加之有点缩手缩脚,还需要练练胆量。”毛将军转身跟在他的背后,说道。
“谁一开始就有胆量上战场,善加引导就是。”温辰稍加思索,又说,“这些日子有空闲,可以让老兵们一对一地进行指导、演武,或者干脆搞个演武大赛,一轮轮比试上来,决出一个胜者出来,可以再设置一些加餐之类的奖励,众将觉得如何?”
“好主意啊!最近人少,就该搞些活动热闹热闹、新老二代也熟络一下!”
“最后胜利的可以跟大将军切磋怎么样?如果能有个大将军讨招的机会,谁能放过啊?”
“是啊是啊!这个好!!”
“大家都公平一点,我也跟着一起参赛即可。不光是我,”他两手一展,揽过了跟得最近的几位将领,“除去景副将重伤初愈之外,毛将军,洪将军,还有没到场的将领们,你们也都得参加。”
“……大将军,我老婆那边需要我陪产呢……我能不能先……”
“无妨,我还不想跟你们打呢,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们啊,就给我筛人把关就行。”
毛将军精神一振。不打那好,他这辈子都记得之前跟温辰过招被收拾得多么惨烈。
“不过毛将军,上次都是前年的事了,这眼看着过了两年时间,总不能这两年里面一点长进都没有吧?”
“您要这么说,那我可就来劲了。”
“哈哈哈哈哈!”
“好了,各忙各的去吧。”
“是!!”
他在自己的帐子面前站了片刻,才迈开步子进了里面。
……完了,他忘了自己本是想要抽身离开的了。这下可好,又得好些天走不了了。
“大将军,刚刚收到了罗斯和法斯联合商队的访函,给您拿进来吗?”
“……”这罗斯又想搞什么鬼,温辰刹住往床边去走的脚步,转到木椅旁边坐下,“拿进来吧。”
“是。”于是,外面守门的卫兵拿着一封函书走了进来,“曹将军已经看过了,保险起见,让拿给您再看一下。”
“嗯。”温辰将它接过展开,“曹将军什么意见?”
“怕是有诈。”
没诈就怪了。不过……罗斯这是看阔荣不行,又打算傍上法斯?但法斯也只是富了一点而已啊,论起军事,可能还不如南边小国的叉虚。他叠起访函,唤了一声:“王东。”
“在,大将军。”
“若是如今有人犯我,你是更想当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还是先稍使手段、佯装上当做小,再趁其不备报个大的?”
“王东脑子不好,想不到那么多战术,气性还大,八成……会当场打回去吧。”
“没有人天生就脑子好使,更没有人天生就是将领。当大头兵听话简单,但是,将领又有几个?好的将领又有几个?”说罢,温辰抬起目光,看向了他的双眼,“当兵有气性是好事,比起气性,还要血性,得做到能以气势退敌三里才行。气性,血性,胆大心细,缺一不可。”
王东把腰杆一挺:“您说的是。”
“你是个有些天赋的人,并没有完全地发挥出来,此前,也没有机会给你发挥。”温辰想了一想,继续说道,“这样吧。景将军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要想不落下病根还得再歇个把月的。等他彻底好后,你去跟他学上一阵。”
“是。那这次的访函应是不应?”
“你觉得,我话里的意思是应不应?”
王东想了一会儿:“您的意思是……先假意应下,放松他们警惕、将他们迎进城里,若是他们真是商队咱就相安无事,如果不是商队……那就下手报仇?”
温辰抱起双臂,倚在了座椅里面:“顺便一问,为了长久考虑,你想怎么‘报仇’?”
“嗯……先关进狱中,等他们等不及了找上门来?”
“……倒是也可以,但也有更好的办法。”不要急,慢慢来吗,谁都有个第一次啊,温辰这样想着,闭上眼睛吐出了两个字来,“策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