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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辰的眼睛看不见了。
事发突然，突然到他从石屋里面匆匆离开的时候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种下场。那个时候，他还只是觉得双眼灼热难忍、疼到有些泪水要涌出来。瞳术吗，他听说过那是种什么东西，用妖牙去碰就行。妖刀那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抗住的吗？想趁他不备对他下手，连点渣滓别剩一点。
……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好一点吗？”那人检查了一下布带的松紧，为他整理起了额顶的那些碎发，“你回屋子里面歇一会儿吧，我去看看骆驼在哪儿，把它牵来再带你离开。”
温辰没有回答，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里沉默了片刻：“……你不怕吗？”
冷青眨了一眨眼睛，没懂他的意思：“你指什么？眼睛？那有什么好怕的，淌点黑血罢了，刚才不还见了一个吗，那个在你走后又成七窍流血了呢。练武的人，哪个没有伤过，过段时间肯定就好了，眼球是好的，一点都没有伤痕，别担心。还疼不疼了？去歇一会儿吧，我把你带过去。”
男子知道拒绝无用，于是低下脸颊，无声地答应下来。
“怎么这种委委屈屈的表情？跟我欺负你似得。”伴侣刚遭了一灾，又从方才那种慌乱不安的情绪变到了压抑失落，佳人自然也是不好受的，他没急着把人拉扯起来，而是蹲在原地，慢慢摸了摸他的脑袋顶上，“好啦，别那么紧张，又不是说你真好不了我就不要你了。他们不要了更好，这样，你不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你男人有钱，供得起你。你不信我？”
“当然是信，可是……”
“唉，我都不介意，你这么在乎作甚。”佳人长叹一声，扶着那个肩膀紧挨着他靠坐下来，“陪你在这儿吹会儿风？还是说，去山脚那边的林子里面待会儿？刚下完雨可能不太好走，但好不容易有片树林，摄取一点雨后的清新空气，应当会很舒服的。嗯？去不去？去不去嘛，夫君？”
温辰忽地扬了脸颊。他说什么？自己听错了吗？不可能的，他耳朵那么好，定不可能听错什么，但是……
“夫君……？”他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追寻佳人的目光，试探着轻声重复。
“我当夫君也行，我不介意。”佳人在膝头支着脸颊，显得几分一贯的俏皮，“成亲吧。现在，立刻，马上。你说要娶我的，事到如今，不会又悔了吧？”
“……可我也许一辈子都是废人，再也没法当你坚实的盾、合格的狗，再也没法为你遮风挡雨、做顿饭菜。阿青，我受不了自己在黑暗之中逐渐变得多疑、敏感，也许有那么一天，我就会把无能为力的闷气撒在你的身上……我不想这样。明明该是我来保护你的……”感受到了肩膀上面的那个重量，男子深吸口气，逼着自己平复下来，“明明该是我来保护你的。现在的我好像连这个资格都没有了。”
“就这么不想要我这双眼睛吗？”
“怎么会呢。我本来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这下，更加配不上了。我是不想拖累着你。谁都不想要一个游手好闲、什么忙也……”
“温辰。”
男子闭上嘴巴，乖乖地收了声去。
“在你心里，你活在世上，是不是必须有点作用才行？包括做我的夫君也是……你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替我解决，我只需要随着自己心意到处闲逛，缺什么找你，要什么找你，每天当一个不沾烟火气息的漂亮小鸟？”
温辰又静许久，最终也未去否认：“当初的起义计划，其实并没有我。毕竟……那会儿就是一个十岁的小毛孩子，抻直了还不到敌人肩膀，能做些什么？是我害怕就此被大家丢在背后，才拼命向皇兄他们争取、要他们带上我的。形势紧迫，军中哪能养闲人啊，本来就是我死皮赖脸非要跟着，若是连点架势都拿不出来、半文钱的价值都展现不了，不是等着被人戳脊梁骨骂吗。至于漂亮小鸟……你说的没错。我毕竟还是个古板、固执的人，不像你一样见过偌大的世界、有那些俏皮想法，别说这些，我还会下意识地想像一个普通又古板的丈夫一样成为一家的顶梁之柱、呵护他爱怜的柔弱妻子。我明白，都明白，所以我才不想让自己绑住你的翅膀，每每看到你在我面前那般灵动的样子、看到你挡在我的前面给我庇护，我的心里都会咯噔一下。我明明……不想这样的。本来打算把我的一切毫无保留全都给你，现在看着，好像也不可能了。我想成为关住你的那个牢笼，而不是笼外那个逗你的人。呵……好像也无甚差别吧，诡辩而已。这双眼睛也许就是我的报应。”
“于他有用是件好事，至少比一无是处要强，但是，也没有必要把所有的事情揽在自己肩上不是？我们与寻常的夫妻一样，应当肝胆相照，应当同进退、共患难。但我们也与寻常的夫妻不同，我能挑能抗，你不行，那就我来，更别说我能担的比女子要更多一点。你是我的盾，那我可以做你最锋锐的那柄刀剑，总要搭配着来嘛，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的大。”太阳渐渐高挂起来，水汽一蒸便显得有些闷热，佳人摇着手掌，像前些日子给他开导那样絮絮绵绵地轻声说话，“嗯……你若要成为那个笼子来关住我，没问题啊，大不了就笼子跟鸟一起跑呗。我不讨厌。尤其是被你拢在掌中的时候，就感觉整个人都成了你的，好像自己成了一个稍一用力就会碎裂开来的琉璃摆件，一边很怕被你捏断手脚，一边又不免为了那种被你随意摆弄的结果暗自激动、欣喜。之前那些孟浪之徒说的大概没错，我就披了个该去当妓子的皮囊。但若让我切切实实地去从事那个、像个离了丈夫就过不下去的妇人那般盼着疼爱、垂怜，我怕也是做不到的。你想让我成为一只自由的鸟儿，可就像远行的人必将归家，鸟儿也是一样要还巢的。你想啊，你的眼睛万一真就好不了了，我可不得一辈子跟着照顾你嘛，想飞也飞不了了。”
把那些话语慢慢听完，温辰轻轻地“嗯”了一声。
“当真不想要我这双新眼睛吗？夫君。”
不知是沐浴在雨后清风之中的佳人太过美妙，还是这“夫君”二字太过动听，温辰认命一般笑出了声，磕磕绊绊地抬起右臂搭在了他的肩头上面：“这辈子……看来是敌不过你了。”
“为什么要敌得过呢？乖乖当我的阶下囚，别整天想着造反和逃跑。”
“跑不了了。”他循声追寻，用嘴唇轻蹭颈边那些乌丝，“盲眼了还怎么跑？这下啊，是只能被我的阿青牵着鼻子走喽。”
“最重要的那一条呢？”
“那条还用问吗，拜，当然要拜，只是……若是现在就拜，即便之后还得把仪式补上，我想我还是会抱憾终生。能不能稍微等我几天？说不定几天以后我就好了，我想试试……还能不能赌到一把。十……不，七天就行。过了七天，不管我是否恢复，咱们找个好点的地方，立刻就拜。你别嫌弃这片大漠配不上你就行。”
“这是你驰骋过的大漠，在这儿，不就像是在你的后院一样吗。自家后院有什么可嫌弃的？”那片幽香凑近过来，发梢挠得他心尖微痒，“嗯？是不是嘛，小狼崽子？”
他别过一点脑袋，让那只绯红的耳朵暴露在了佳人的视线之中：“……别这样说话。”
“哟，狼崽子害羞了。你还会羞啊，真稀罕。难道是因为目不能视，五感变得更敏锐了？”佳人朝着他的耳廓吹了口气，在那人受惊的颤抖里面毫不留情笑出了声，而后，又挂上前去软着声音悄声呢喃，“今儿，小爷侍你一回，保证叫你身热脑涨、不知南北。”
“好。”温辰搂过那人，收起那些不怎相配的腼腆会心笑了，“那我等着。”
“唳~”
反正附近又没有别人，青鸟便蹦蹦跳跳地扇着翅膀比划。冷青看了一会儿，拉回视线对身边的男子说道：“它说骆驼在山脚那边，离第四个点不远，咱们收拾一下，过去那边顺便找它？里面那只估计早已归西，指望不了了。还得有个代步的才行啊。”
“嗯，都听你的。”温辰点了下头，隔着遮眼转头望他，“你给我引路，我给你出力，你让谁死，我就绝不让谁活着。”
“戾气那么重呢。”佳人一声嗔怪，变换姿势立起了膝盖，“先去收拾里面的东西吧，你站在外面就行，别进去了。”
“好，有事叫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