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斟冽酒敬辰星（半武侠半玄幻） 第110章 第二十九回 往事（3）

“……我可怜的阿青。”

男人听完他的叙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摸摸他的头顶、为他抱怨了这样一句不平。他学过一些试探人心的技巧，其中一个，便是观察他人在听完一件事情之后发出的第一声评价。若论起来，男子自然是更加亲近自己的兄长，也更会站在大局的面上去看，但是，他的第一反应竟是给一个应以罪论的混蛋怜惜。

冷青沉默着，如一只乖巧的猫儿那样接受了那些安抚。

这样一个宝贵的人，要自己如何将他拉入深渊呢。

“阿青，皇兄那边我会注意，就算他不给我交代，我也能找到别人……”

“温辰，只有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听我的。”男人似乎已经对他要说的话语有所察觉，瞪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他，冷青微叹口气，放轻了声音慢慢劝他，“我方才不是说了，你哥对你的掌控远超你的想象，他早就清楚你我天天腻在一处，也清楚是我在汾州城时杀入了他的客间，只要他想治你的罪，随时都能以此为由、摆好架势对你下手。就黑市竞拍和劫镖那时都有司信的身影来说，他，对咱们那些事情肯定心知肚明。所以，无论我的结局如何，你一定不能再与这些有所牵扯，我不能害得你也丢了性命。”

这一通劝说下来，男子的表情更像要哭似得，好像一眨眼睛就会有些泪水涌出眼眶：“……不能再商量了吗？我会努力藏着的，偷偷地查、悄悄地查，一定不让他发现，这也不可以吗……？”

佳人喉头一滚，艰难地吐出了那些拒绝的字句：“……嗯，不可以。”

“……我讨厌你。”那样一个健硕坚毅的男子，这时却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幼犬似得，一头扎进佳人的怀里小声地呜咽抱怨，“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死你了，阿青……不要让我讨厌你啊……”

“你可以先建好了房子院落等我回来呀。”佳人回抱住他，抬起视线缓了口气，将那些打转的泪花困在眼里，“建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岛上也行，山上也行，不用很大，够你我过活的就好。如果有些空地，你就帮我造一片花圃，最好再有间地窖，这样，咱们可以存些食物美酒……”

听闻这些，男子收紧了胳膊克制无比地抽噎起来，努力了很长时间、很多次数，才终于断断续续地点了脑袋，蹭得头发都乱了套去。

“你这算是答应我了？”冷青垂下眼眸望了那个别扭难过的后脑一眼，腾出一只手来为他整理过分纷乱的头发，“不许食言啊。”

这次，温辰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

“又不是一定回不来了，大丈夫家家，有什么好哭的。”

“你要做最坏的打算，但我……呃……但我不想做，我不要做，阿青……”

“做了也不代表一定成真呀。只是以防万一罢了。你说我让人担心，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我已经知道了，如果我不拦着你点，你是肯定一头扎进险境里的。若真要再有牺牲，有我一个就够了，我的家人，我去陪。”

“但你也是我的家人啊，不是说好了嫁我为妻的吗，不是已经说好了吗……阿青，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立刻带你远走高飞、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过活，再也不睬这些残酷事情……你可以骂我自私，骂我不为你考虑，骂我不顾你的家族，因为我他妈想要的只有你能平安，其他的我都可以不管……阿青，求求你了，不到那个迫不得已的时刻，不要丢下我好吗……不要把我丢在这里……”

我还有那么多想跟你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想跟你说的话，还有那么多想跟你去的地方……若诸天有神明，能不能施舍给我的那人一个机会，让他幸福、快乐、无忧无虑……哪怕代价是我一生困苦、甚至收走我的性命，我温辰，欣然赴死。

“这会儿怎么这样老实？想开了？”

“……”那些细鸣基本已被平复下去，男子吸了一吸鼻子，嗡嗡地拖着声音抱怨，“你太坏了，阿青。你知道我拗不过你，就一遍一遍地跟我软磨。”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当然能把你耍得团团转了。狗子太好拿捏，就怕我的冷氏秘法，没办法。”

还冷氏秘法，若不是老子心软、不愿跟你对着，谁管你打算不打算的，直接就扛到深山老林里头捆住手脚不让出门。温辰在心里暗暗地嘀咕了几声，扶着他的两边胳膊撑起身子。

“噫，这大鼻涕！！”冷青扯着嘴巴，无比嫌弃地拉起了引着对方五官的那片衣襟，“姓温的，谁让你在老子衣服上画画了！”

温辰又一吸鼻，伸手过去拉住他的腰封绑带：“那就脱了吧，我给你洗……”

“动不动就想脱人衣服，烦不烦人？！”冷青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较着劲头不让他扯，“老子那套衣服还没洗呢，连个水坑都没有，脱那么早作甚！”

“那就穿我的呗……”

“穿黑衣？烤死我算了。”

男子没有收手，嘟嘟囔囔：“那只穿亵衣也行，反正就咱们两个，谁都不会看到。连你光溜溜的时候我都见过摸过，亵衣怎么了。”

“……你真该让别人看看自己到底有多流氓。”冷青也嘟囔出声，做了那个认输的人。

听了这话，男子却嘿嘿一笑，如愿地解下系带为他更衣：“阿青，其实……我觉得皇兄是不会伤害你的。他到底要追求什么我不知道，黑龙使和司信是如何跟上他的我也不算清楚，但是，他们都不像坏人。你想啊，皇兄他已是天子，要这可得天下的妖兽有何用呢？他要我查，是发生在与你相遇前的事情，总不能是那个时候开始他便知道了我们会在长兴遇到、走到今天吧。这么多次我想退缩，万一我真的离你而去不再回头，那他的打算岂不是要落空了。总不能是他会操纵我的头脑和身体，使我一步一步地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若不是我主动跳下你的陷阱，我的这份心情还有什么意义呢。”

“换做是他，做的肯定比你漂亮多了，干净利落的。”佳人支着胳膊腿脚，跟个大爷似得岔腿坐着，一点都不给他配合，

“谁还能干得出你这般蠢事来。”

“……”猛狗撇嘴，继续嘀咕。

“行了，夸你的。”

猛狗尾巴摇摇，笑得纯真。

被拉住袖子脱下外衣，冷青把手肘落了回去，望他就着那件单薄亵衣给自己裹上腰封：“你那叔父是什么样的人？我就算了，你可是亲侄子，他却一点不留情啊。你们家怎么出了这样一个狠角色。”

“他……”听到这几个字，温辰不由得落下了微微上翘的嘴角，“我不好形容。前梁末年那时，实际掌权的其实就是他了，可是，他参与的时候已经晚了，我们可以听他的话，那些尝到甜头的蛮子可不听。兵权虽握在他的手上，但是你想，一群闲了少说五六十年的兵，上上下下都懈怠一片，能听他的就不错了，不能指望派上什么用场。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可能根本不会轮到我们出来。说他是狠角色我并不否认，但是，又能从他的身上看出他重情重义的地方，他只是不在乎我们这支而已。寰宇帝和他是亲兄弟，寰宇帝是嫡长子，他是次子，而我父王是庶出的老幺，王府又远在齐俞，他跟我们本就没什么交集，也没有什么感情。更何况，还有更老一辈的一些恩怨，他能放任我们这支默默活着，就已经是开了恩的事了。再看寰宇帝呢，把前梁弄成那副样子，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生灭，直到最后真的濒临亡国才出手去管，就足以见得他对自己这位亲生哥哥多么溺爱。现在，寰宇帝的小儿子温永应当也是他在抚养。我们想尽快把他接来，跟着叔父，迟早会出事的。”

“生在皇家，真可怜啊。”

“就是说啊。”男人歪了歪头，故作轻松，“那破宫墙到底哪里好了，都挤破了头地想往里进。我们这些里面的人，有几个不是想方设法都要逃出来的。等着真的进了那个圈子，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得时刻记着谨言慎行，夹着尾巴、埋着脑袋做人，就算不主动生事，事情也会找上门来，有时甚至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得去承担别人丢的烂摊子。在那儿过上一阵，就没有几个还能保持正常的人。很恐怖的。有的时候，我都庆幸自己的本营扎在龙湖，他们够不着。”用那腰封把佳人的腰身一绑，一身亵衣也有了几分端庄样子，温辰收回手去，满意地浮了一点笑容，“阿青，如果你没有出现，我这辈子也许都只会按照别人的想法过活。永远都得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永远都得是个端庄沉稳的王爷，永远都得装做一个坚毅可靠的丈夫，没有一个能喘口气的时候。我真的……真的很感激你，是你让我有了作为‘温辰’活着的机会，你不会知道自己对我究竟有多么重要的。我可以为你做到任何事情，更可以以命报你，所以，求你不要太早放弃，撑不下去了也再咬咬牙。而我能帮的，只要你说，我都会去做。你还有我，不是无依无靠。”

佳人拽拽他的裤腿，示意他不要跪着说话：“怎么说些什么最后都能转回我这儿？”

“那可不是吗，谁让你是我认的小祖宗呢。这些事情玉笛他们又帮不上忙，我再不给你出出主意，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吗。你是真不知天高地厚，能以一己之力跟天子对抗的，往回翻几千年都找不出十个来。更何况，还有无数的人明里暗里盯你。”看懂了他的意图之后，温辰撑着地面支起两膝，把腿脚跟他绕在一起，“你既然已经被叔父盯上，就必须多加注意。回去之后我得在龙湖待一阵子，护不了你。他可能对我还会有点顾忌，不会直接杀到我的地盘上来，但要找机会对你下手，可是一念的事情。你定要小心注意。”

冷青点了点头，声音软绵绵的：“坐过来作甚？”

“这几天过得大起大落，对我这颗脆弱的心脏实在不太友善。”温辰再次把上身靠了过去，枕在他的肩头闭了眼睛，“让我再歇会吧。等到太阳落山，咱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