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斟冽酒敬辰星（半武侠半玄幻） 第108章 第二十九回 往事（1）

崇嘉末年，寰宇皇帝荒淫无道，都城长兴蛮夷横行，世子温天、郡王温辰于齐俞起兵造反，北上对抗前梁禁军，耗时近月，于立冬前日攻至长兴城外。城郊有冷氏宅院，辰到时院内已起大火，天立院门之外，问及缘由，不答。

关于那件事情，温辰知道的也并不算多。进军都城长兴那时，是温天先行一步突入、他落后一些清缴。他和温天一直以来都是一起行动的，只有那个时候是分别行军。离长兴越近，他就越隐隐地有种感觉——有什么东西正让自己这位兄长焦躁不安。等他听从温天的安排、后走一步到达都城外面的时候，面对着那场燃烧天际的熊熊烈火，他竟有种预感应验的感觉。

他的兄长也许知道内情。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脑海里面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于是他出声询问，可他并没有得到内心想要的那些答案。他看不懂温天那疲惫的笑容和沉默，不理解为何所有人都跟着不发一言。

更可怕的在于，院子里面那倒伏遍地的，只有身着轻甲、臂缚黄巾的起义部队可以被人辨认。结合温天那过分异常的反应，他不敢细想。

讽刺的是，那竟还算是平静的一夜。没有敌人，没有搏杀，没有流血，只有一场怎么都扑不灭的大火。等着天色蒙蒙亮了，他们又拾起武器，站起身来奔赴了长兴皇宫。

在那之后，他们忙于安邦振国，都把这件毫无着落的惨案忘在了脑后，以至于来到那个熟悉的地方，他都没能想起当时那座火中的宅院。如果真与他的兄长有关，他是理应把这件事担起来的。

“……我就知道与你无关。”那人听他说完，红着眼眶扯起了一抹笑容，“太好了。谢谢你没有让我太过后悔。”

“我得谢谢你给我一个追悔的机会才是。”看他笑得那样勉强，温辰心里酸涩难忍，伸长手臂把他的手掌轻轻拉着，“如果那天我能早到一些，事情也许就不会发展成为那个样子。所以……你尽管怪我就好，我不打算给自己开脱。”

“傻瓜，又不是你的错，为何非要揽在自己的身上，嫌自己身上担的东西还不够重吗。”

“这算什么，习惯了。而且，万一真要归咎到皇兄那里，总要有人代他赎罪的。就是不知道，我这一条烂命够不够赔？”

“……才不是烂命。你是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血脉之一，”冷青主动靠了上去，像个受伤的小兽一般依偎在男子怀里，“不要说这种浑话。”

“可是阿青，我背着无数的亡魂、无数的怨恨、无数的血仇，是该下地狱的人，你那么干净，我不想让你也被我污染。你该飞在云端，而不是被我这种罪孽深重的家伙捆住翅膀。在我的心里，我根本配不上你。我想离开，却又舍不得走，最终，竟也害得你如此痛苦。”男子深吸口气，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颈侧，“阿青……遇到你之前，我其实很想让自己倒在疆场一睡不起。我这个人，跟‘平静’终究是没有缘的，只要我目还能视、足还能行，就定有下一个需要我奔赴的战场在前面等着。有的时候累到恍惚，真恨不得就那么把刀扔下丢了头颅。但我这面旗帜若是倒了，那些给我掩护的弟兄要如何去偿，大梁的关口又要谁来去守。我担不起那个责任。可再那么下去，我就真的撑不动了。阿青，是你把半个身子没入深渊的我救了出来。这份恩情，用我的一辈子来还都不足够。所以……”男子低了头、紧了手臂，牢牢地圈着那具割舍不得的躯体，“求求你不要丢掉我。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的伴侣，听话、勤劳、无微不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静默良久，冷青回抱住他，轻轻地跟他呢喃：“温辰，我现在给不了你保证。我脚下的是生死未卜的路途，我在上面走了半辈子，必须要到达终点才能咽下口气。但是，终点后面到底是生门还是死门，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甚至都没有人可以为中途迷路的我指路、点灯。你说只在乎我的想法，可我作为要与你同行的人，自然也要考虑你的事情。我不能让我的伴侣只有痛苦。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总之，既然在现在这个时候我还不知自己是否能够全身而退，那么，我就不能让你因为我的亡魂停下脚步。你值得更好的人，那个人会敬你爱你，代我陪在你的身边。”

“我不要。”

“别耍脾气。你已经有了摆脱一切的能力，它们可以帮你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人迟早都要分别的。”

“我不要，阿青，我不要……我不怕被你牵绊，真的，我只想要你一个……”

“你这人，怎地那么倔呢……？”

“你若不答应我，我就随你而去、踏遍天上地下找你，造好了房子接你回家，不让任何人打扰我们……”男子收紧了手臂，将彼此的衣料箍得瑟瑟作响，“阿青，我没有办法忍受没有你的生活，那和杀了我没有区别……”

骨头勒得生疼、跟快要断了似得，冷青迫不得已地微仰着头，笑意盈盈地跟他细语：“但你要代替我活下去呀。若你都随我走了，世上还有谁能记得我呢？我这人可是记仇，你惹过我，这辈子就别想跑掉。想早死？我不答应。别想通过这种耍赖的手段甩掉我。你不是说都听我的吗？这就要造反了？”

“……”温辰咬着牙齿不发一语，过了许久，才撒气一般咬住了眼前那只泛红的耳朵。

“我知道你哥是个好皇帝，他做了不少好事，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不对我们家的事情有个说法。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他不可以保持沉默。”冷青任他的利齿带来疼痛，抬手轻轻捋顺他的后背，“打算要做最坏，所有的情况都要考虑得到才行不是。青鸣我是肯定不会交出去的，四妖兽他已有其二，若再加上我的青鸣和穆言的印河，他就离得道并不远了。穆言那个傻子容易解决，关键在我。若他真是害了我家的罪魁祸首，你定不能把青鸣给他，听到没有？”

“嗯。”温辰松开牙齿放他出来，闷闷地点了下头，“如果你想，我可以把它们抢过来。他行，我没理由不行。”

闻言，冷青笑了：“那你岂不是会被后世唾骂？兄弟反目，可不是什么好看的戏码。”

“没关系，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变成你想让我成为的任何样子。区区夺权而已，简单得很。”

“那我想让你好好活着，你为何不听？”

男子不语，端着一副既委屈又生气的表情。

“人家都说有的狗子离了主人会寂寞致死，你一个老大的人，在这儿别扭什么？”

“……我就是你的狗。”男子撅着嘴巴，小声嘟囔，“求求我的主人不要把我忘在他处、记得牵我回家。”

“你的主人还指望你引他回家呢。”冷青埋下脸颊略作调息，重新地出了声去，“温辰，你哥知道穆言带着最后一只妖兽，也知道我正潜伏在你的身边。他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你不能太相信他。”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有很多事情藏在肚里，即使你开口去问都不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