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斟冽酒敬辰星（半武侠半玄幻） 第104章 第二十七回 所愿不得偿（4）

事情出现转机是第三天的傍晚，有位在边陲之地做租赁生意的老板说，有一名着青色衣袍的俊秀青年在他们这里租了匹骆驼、刚刚离开并未太久。暗卫将消息十万火急传回长兴之后，温辰立刻拍马去追，日夜兼程地赶往了他本该回去的那个蛮荒之地。

没有文书，他要去大漠做什么？想要去玩何时不行，非要挑个盛夏出发，生怕自己晒不死吗！他怎么能够抵得住沙地的烈日！那可是没有人愿意踏足的地方，危险、炎热、干旱，即便换做他们，除了作战之外都会尽量避免在那儿停留。他究竟想干什么……？怕自己拦着不让才偷偷走了？

他花了一天一夜赶到地方，将跑到快要着火的疾影一交便直奔关口冲进了大漠里面，连骆驼都没有去牵。骆驼那么慢，要急死他不成，还不如他自己去追。这么恶劣的天气，那人肯定跑不远的！

“主子！！”看他火急火燎就冲出去了，部下都在后面追他，“您这样不行！！”

温辰只顾着跑，没去理会。怎么不行？这片荒漠都快成他半个家了，怎会不行？

“霸王，你去寻他！”

得了命令，跟着他慢慢拍翅的巨大金雕忽地升起高度，朝着前面一望无垠的荒漠扎了过去。

几乎所有外族都清楚一件事情，大将军温辰除了高大健硕之外还有两个明显的标志，那就是骑乌骓、携鹰隼。这只唤作“霸王”的金雕是他的老伙计了，平日里沉稳温顺，行动起来又是迅捷勇猛，单是啸叫便能退敌三分，异常的霸气可靠。但他带着霸王自然不是为了取走冷青性命，说到底只是探查他的踪迹而已。猛禽的眼睛，总比人好使。

霸王叫了，应当找到线索了！男子顶着逼人酷热，尽力拔起双腿加快步伐。这会儿，他才开始后悔为何没有牵上骆驼。骆驼是看着迟钝蠢笨，但在这沙漠里面总比他这一个两条腿的跑得快吧！他也能趁机喝口水啊！若是真被晒成人干在这儿，可就他妈的笑死人了！

加把劲啊温辰！把你胡思乱想的精神头换到腿上！

等等，前面那个小点……是人影……？

“阿青——！！”不行，距离太远了，他听不见，于是，男子拽起腿脚又一吆喝，“霸王！快拦住他！！快！！”

闻声，金雕眨眼之间俯冲下来，伸出利爪直直抓向了那人的头顶。然而那人头也不回，就像是毫无察觉一般继续骑着骆驼慢慢前行，眼看着就要被那双尖锐的爪子抓破脑袋。但是刹那之间，一只清丽大鸟凭空显现，毫不畏惧地钳住了金雕的双爪、生生挡下了它的扑击。

“阿青！！！”

沙沙的跑动声中，霸王终于撞落了那只不知退缩的青鸟，回身一翅打落了那个背影的竹笠和发簪。

迫不得已地，那人终于拉住骆驼、转过了身来。

“动作挺快啊。”他没有下来，只是拉着缰绳淡漠地俯视着于几丈之外气喘吁吁跌撞过来的黑衣男子。

见他没再闪躲，浑身汗透的温辰再次卯起劲头、趁机大步大步地跑上前去：“哈……阿青……这儿不是你该来的，跟我回去吧。”

闻言，冷青挑起了一边嘴角：“跟你回去，见你皇兄？”

温辰一愣，脚底下也一同停了：“你……你怎么知道？”

“你当天底下都跟你一般蠢吗？‘温’本就不是大姓，那么接近的名字难道会是巧合？”奇鸟帮他拾起了簪子和斗笠，冷青伸手接了，将长发重新挽了起来，“下次记得动动脑子，想个差得远的。”

温辰急忙解释：“我没打算骗你的！我在等一个——”

冷青吊起眉眼，喊了回去：“可你就是骗了！你扪心自问，我没有暗示过你吗？我暗示你的次数还少吗？你没听懂我的暗示吗？可是你说的什么，哪一次不是扯谎骗我！我是不对，但你就比我好吗？哪怕那天晚上你才回答，我都能原谅你……是你亲手把最后的机会放走了，温辰。”

啊……是了，又回到去年的那个秋天了。这个眼神，他只在初遇之时见过，都快忘了它有多么的强势、寒冷、让人心痛。他瞒着没说，竟是这么重的罪过吗？温辰跑到他的骆驼跟前、抬手拽住缰绳，迎着烈日仰望着他：“我……我只是不想让你也带着负担跟我相处……真的，此番回来，我从未跟任何人透露过身份，我是想自由自在地融入到这片乾坤里面，不受束缚、不受拉扯，作为‘温辰’这个凡人活一阵子……阿青，我拿命跟你保证，我是想告诉你的，但是……我害怕自己一说出来，你就会像别人一样带着面具跟我交往……包括那天，我开始想着不能让你为我提心吊胆，才打算安全回来之后再跟你交代、跟你求亲，结果谁想到一时冲动就……阿青，我真的想走了，不想再在这破官场待着了，咱们去深山里面藏起来吧，现在就走，立刻就走……阿青……我到底怎么才能补救，你告诉我，我都会做的……求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想逃？怕是不仅如此吧？”青衣人冷笑一声，“难道不是打算在与我混熟之后将我连人带刀献给你那皇兄、助他成就千古大业，自己再从一边看我笑话？”

温辰立刻懂了。

原来是这样啊。这只大鸟……便是他如此提防自己的原因吧。怪不得他要调查妖兽，怪不得他会出现在伍府和李府，怪不得叶华会几次三番地找他麻烦，怪不得他会出现在妖兽的竞拍会上……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都在拒绝自己。

“……我可以用性命向你保证，我温辰，无论过去、将来，都绝无这般的想法。”那人没有躲开，男子便尝试着搭上了他的腿脚，低着声音跟他求情，“什么‘得四妖兽者，得天下’，我没有信过，即便知道了你也是妖兽的主人，我也不会逼迫你去做些什么，更别说把你交到别人手上。而且，你好像误会了，皇兄根本不曾让我去为他寻找妖兽，只是命我调查此事罢了……”

闻言，冷青的眼角更加弯了，宛如一只逐渐暴露本性的鬼魅一样：“你以为他真就只是单纯命你‘调查’而已？你以为他被刺客大骂‘痴迷妖术’是空穴来风？你当十七年前屠我冷家只为逼出青鸣的人是谁？你当放出‘得四妖兽者，得天下’这一的消息是谁？你当吩咐李项明里暗里探听妖兽的人是谁？！”笑骂完了，他抓住男子搭在自己膝头的手掌，颇为用力地将它扳了起来，“我的父母长辈、哥哥姐姐……我们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拥有妖兽？这公平吗？！”

温辰被他甩了两步出去，那腿脚的无力和脑袋的晕眩也不知到底是为何所致：“你说什么……？不可能……皇兄他不是这种人……”

身体的不适和心绪的剧烈波动使冷青有些撑不住眼皮，他没再说话，极力压制着怒气望着那个一点一点垂下头去的男子。

“……你为何不告诉我？”

“就像你不相信我刚才说的那番话一样，你是他的弟弟，你要我怎么信你？既然你装模作样瞒着身份，那我也得抓住这个机会，从你那里套到什么再收手啊。”

“我明明……我明明可以……”

明明可以什么？跑到皇兄那里大闹一场，还是逼问他到底有没有做下那番恶行？这有什么用处？问到了又怎么样？温辰，若是连你也要背叛你的皇兄，那这些年的拼命和流血岂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到底……还是会选择你的皇兄，你根本没有自己嘴上说的那么坚定。

真相有什么用呢？若是一句道歉能管用的话，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仇恨。他清楚，没有什么可以补偿冷青的痛苦。十七年前，与他不同，冷青刚到这片天地不久，正是最为活泼可爱、天真纯洁的时候，有疼爱他的父母兄弟，有无数的可能性在等待着他的探索。如果没有那些事情，冷青不会流落到学艺安身，也许直到现在，他还是那个不知忧虑贫瘠的富家公子。他本可以活在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我吗？都是我错了……我只顾着自己能够过得轻松，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戏耍于你，说要娶你也是肺腑之言，不论之前怎样，以后，以后我一定会更加更加地爱你护你，再也不对你说半句假话……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不顾沙子的滚烫灼人，温辰直接给他跪了下来，烤得自己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从今以后，你说什么是什么，调查报仇我都能做，绝不反抗……阿青……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绝不反抗’，这话可是笑死人了，王爷。你下不了手的，不用再花心思骗我了。哪有这么简单重新来过？你能把我的脑袋撬开、把我的记忆全部篡改还是怎么？你想回头，我可不想。”冷青漠然地俯视着他，面颊之上笼着阴影，“这些日子，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一看见你，我便会想起你的皇兄，想起我的父亲母亲、长兄阿姐，想起那场熊熊的烈火，想起娘亲最后对我说的那声别想他们。你告诉我，我如何回头？”

温辰低下脑袋沉默起来，等着双膝几乎失去知觉的时候，才带着最后一丝期望轻轻说道：“……我明白。可你这些日子与我相处的时候、那晚答应我的时候……看起来都很开心。我第一次看到你那样动情的表情，我不信那是假的。”

冷青回过了脸，凄然一笑：“那又如何？”

温辰喉头一动，分明有那么多可以解释的事情，但真要说了，他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有错吗？好像有的，但又好像没有什么。嫌他有许多没说，瞒着要事的到底是谁啊，心怀鬼胎的到底是谁啊，真要把前后因果给他讲清、要他一起面对一起承担，他不会拒绝的。

他是大梁的后盾不错，但在此之前，他有自己的人格、有自己的判断，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是对什么不对，他们明明不用闹成这样。

没有开口的并不是他，谁都不能指望别人在模棱两可的暗示之中找到那个藏起来的真意。

毕竟，谁都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

“不必担心，用完这些东西，我自会还至龙湖。你的价值已经尽了，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冷峻的影子抽身离开，就连驼铃声逐渐远去，男子却依旧跪在那里没有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