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骨折断的剧痛像锈钉,一根根楔进胸腔,温予安每吸一口气,碎骨便扎得肺叶痉挛。血沫呛在喉间,他蜷着身子,视野被冷汗与猩红搅成浑浊的雾。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一瞬,一道陌生嗓音,冰冷、讥诮,骤然劈进识海:
“废物。”
那声音他从未听过,却像是从尘封的骨血里爬出,带着威压。只一刻,剧痛倏然凝滞,心跳如被重锤猛击“咚!”
瞳仁深处,幽紫炸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了原本的蓝色。紫意极深,近墨,却又在边缘流转出妖冶的电纹,像雷霆被锁进了瞳孔。
温予安涣散的焦距瞬间收拢,眼底再不见半分怯懦,只剩一片俯瞰蝼蚁般的冷冽。
“咔——”
束发青玉簪自发间挣脱,化作一道碧火激射长空。簪影所过之处,空气被生生撕裂,发出裂帛般的尖啸。
下一瞬,簪身暴涨百丈,化作一柄通体青幽的巨笔,笔锋由未知兽骨磨制,那是失传千年的“弑文”。
巨笔倒悬,笔锋轻颤,如执无形之手,于夜空疾书。每一笔落下,皆拖出十丈紫雷,雷纹交叠,眨眼织成一方覆盖方圆百里的庞大阵图“弑杀阵”
阵纹成形的刹那,天地变色。黑云被紫电撕成碎片。阵心正对准万魔阵眼,两阵相触,所有妖兽同时昂首,发出本能的哀嚎,它们嗅到了比死亡更古老、更原始的杀意。
温予安缓缓起身,断裂的肋骨在紫意缠绕下被强行复位,发出“咔啦”脆响。他抬头,眼里尽是杀意:“以身为祭,以血为引,弑杀阵,起!”
“轰!!!”
巨笔锋刃一转,阵纹化作万道紫雷剑光,如瀑坠地。所落之处,妖兽连嘶吼都来不及,便被雷剑钉成飞灰;符纹锁链寸寸崩断,万魔阵的妖兽几乎灰飞烟灭。墨长风面色终于变了,脚尖一点,急退十余丈,袖中剑光狂涌,与紫雷硬撼
“铛!!”
金铁交击的余波横扫,残碑炸成齑粉,地面被犁出深不见底的沟壑。温煜横剑于胸,寒光与紫电相抵,他盯着那个“弟弟”。
风停了。万魔阵内残存的妖兽、碎石、断剑,全被一股无形威压按进死寂。温予安垂首立于阵心,血衣贴在削瘦的身上,胸口却鼓起一道诡异的棱角
“咔——”
他抬手,五指成爪,生生刺入自己胸膛。指甲撕裂衣襟、划开皮肉,鲜血顺着指缝喷涌,指尖继续深入,勾住那根埋于心脏上方的异物一拔
“噗!”
一声闷响,天地仿佛被同时撕开。
一根长达七寸、通体乌黑的木钉带着倒刺,被他一寸寸拔出。钉身铭满赤红镇魂符,符纹遇风即燃,木钉每出一寸,地面便塌陷一尺;草根枯死、石屑成粉,以他为圆心,灰白死地疯狂蔓延。
“钉魂钉”
几年前,弑杀阵首次现世,一人持阵,绞杀五十三位神官,血染长天。事后,那人被冠以“魔主”之名,由幸存神官联手,以钉魂钉封其灵力、囚其魂魄,钉入心脏上方,永绝修行之途。
如今,钉出,封印碎。
温予安缓缓抬眼,他张开染血的五指,木钉在掌心化作飞灰,被风一卷,消散无踪。
轰!!!
积压已久的紫雷终于落下,却不是天罚,而是恭迎,万道雷剑同时悬停于他身后,剑尖对外,温予安踏出一步,断裂的肋骨在雷光中重塑。
温煜双指并立,指背青筋暴起,玄色广袖因灵力鼓荡而猎猎作响。一道霜白符印于他身前迅速成形:“寒英·封!”
符印化作冰轮,边缘薄如蝉翼,旋转着碾向温予安。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冻出细碎晶屑,发出“咔啦”脆响。
温予安却只是抬眼,他指尖微动,空中残存的弑杀阵纹随之一亮,一缕极细的雷线垂落,轻轻点在冰轮中心
“叮。”
霜刃顷刻瓦解,化作漫天银屑,被风一吹,倒卷而回。温煜胸口如遭重锤,身形一晃,唇角溢出血丝,却仍强撑立定。
“大哥,”温予安开口“若再出手别怪我无情。”
温煜抬手抹去血痕,目光沉沉。那眼神里第一次褪去了“废物”二字的轻蔑,取而代之的是审视、权衡,甚至……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
“温家从来不会出废物,”他哑声道,“你也不例外。”
善恶全在你一念之间。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可两人都懂。如今那一念已显而易见,雷电为刃,血债为鞘,弑杀阵再开,便是神官亦要避其锋芒。
温予安却忽然笑了,笑意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又掺着方才那一瞬不属于他的苍老与厌倦。下一刻,他并指如刀,凌空一划。
“收。”
百里阵纹刹那倒卷,化作无数符光没入他袖口。雷剑消隐,紫瞳亦随之黯淡,恢复成原本的蓝色。可就在光芒散尽的一瞬,他身形一晃,像被抽去脊骨的纸鸢,直直向前栽倒。
一只手臂从旁探出,稳稳托住他的肩。许纪淮不知何时已掠至阵心,他扶住温予安,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掌心贴在那片仍渗血的胸口,妖力丝丝缕缕渡入,替他压住钉魂钉离体后的反噬。
温予安抬眼,声音轻得近乎呢喃:“……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要给我收尸”
许纪淮没答,只是垂眸看他。那目光复杂得似是盛了整片夜色数不尽的情绪在他眼里停留,半晌,他才低声道:“再晚一步,你就把自己也烧干净了。”
对面,温煜看着这一幕,唇线抿得发白。霜雪般的剑意在他指间凝聚又散开,终究没有再次出手。
焦土之上,风挟着残雷,吹得三人衣袂猎猎作响,却吹不散那一瞬凝滞的死寂。温煜本该拔剑。
按修士铁则:妖物近身,格杀勿论;何况那蛇妖臂弯里,还抱着温家血脉、于情于理,他都该一剑斩落,将隐患与孽缘同时了结。
可他的手指扣在剑格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剑却出不了鞘。
许纪淮俯身将温予安打横抱起,玄青广袖覆在他伤处,替其挡住仍在渗血的创口。
“去哪?”
许纪淮没有回答。甚至连眼尾都未分给他半寸,只垂首看怀里的人,指尖轻点其颈侧脉搏,随即,他转身,一步踏入夜风。
这一步,似是踩断了温煜脑中某根绷紧的弦“站住!”
许纪淮没理背影已没入黑暗,只余一点青磷幽火,在焦土尽头摇曳,温煜维持着拔剑的姿势,指背青筋暴起,却终究没追上去。
混沌识海里,温予安觉得自己像被塞进一团湿棉花,四肢浮空,无处着力。忽而雾色拨开,一座白石小亭悬于脚下,亭心背手立着一个少年,白衣素带,眉目与他有八分相像,却更清瘦。
少年转身,开口便是冷嗤:“用着我的身体,过得这么窝囊?信不信我动动念头,就能灭了你。”
温予安愣了半息,下意识挠头动作太大,扯得胸口一阵疼,于是讪讪放下手:“……你身体弱,我有什么办法?风吹就倒,连生气都喘,我也很绝望啊。”
原主——温家真正的“温予安”闻言,眼尾微挑,露出一种看狗都嫌其蠢的无奈。他抬手,指尖在虚空轻点,一缕紫光凝成细线,绕着温予安转了一圈。
“钉魂钉已拔,封印自解。我残魂时日无多,没空听你抱怨。”
说着,他并指如剑,朝温予安眉心一点——轰!
紫光化作洪流灌入,识海瞬间波涛翻涌。温予安只觉无数古篆、阵纹、口诀像潮水般涌来,挤得脑仁发胀,他抱头蹲下,眼泪差点飙出:“等等……我、我高考都没这么背过题!”
原主负手而立,垂眸看他,神情从嫌弃转为复杂的怅然。
“弑杀阵、引雷诀、御魂十三印……能学多少,看你造化。”他顿了顿“以后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光渐弱,身影也随之透明。温予安顾不得头疼,慌忙伸手,却只抓住一缕即将消散的雾气,急得大喊:“喂!至少给个说明书啊!”
原主最后回眸,嘴角微勾,那笑带着对尘世最后的留恋:“别丢我的脸。”
话音散,紫雾退,白石小亭轰然崩塌。温予安脚下一空,直直坠回黑暗,却不再无助他怀中,多了一本由光凝成的薄册,封面四字,笔锋肃杀:《弑雷真解》
他懵懵懂懂点头,活像个刚拿到课本的清澈大学生:“行、行吧……我努力不挂科。”
温予安盘腿坐下,撇嘴嘟囔,“就当是噩梦版高考冲刺。”
可第一页刚翻开,他脸就绿了——
太一为引,紫宸作鞘;
雷生于无,杀藏于杳;
气若游丝,意守玄窍……
每句七个字,还押韵,配一张经脉图:线条交错如蛛网,穴位标得密密麻麻,旁边小篆批注:“若差一分,脉碎魂销。”
“……”
温予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往下念。可那些字句像活蚯蚓,一扭一扭从他眼前爬走,怎么都逮不住。
他越念越晕,越晕越烦,胸口开始发闷。
“枯燥!比坐牢还枯燥!”
他“啪”地合上书,腾地站起,原地转圈。一想到醒来后要面对温煜的冷剑、许纪淮的蛇毒、满世界的“废物”白眼,他的脸又由绿转白,牙根咬得咯吱响。
“不学?不学就继续当病秧子,那还不如死了。”
想到死,他脚步一顿,低头看向自己半透明的手掌,此刻不拼,等残魂消散,就再没机会了。
温予安长吐一口浊气,重新坐下,狠狠搓了把脸。
“来!不就是诗句嘛,老子当你rap歌词背!”
他伸出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点着念,声音由小到大,由颤到稳,遇到不懂的就先跳,回头再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