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忽然靠近的身影,江浔紧张得浑身紧绷,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太近了。
罗轾站在安全社交距离以内的地方,不由分说地占满了她的视野,连他的呼吸节奏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她就不得不担心他是否听得到她的心跳。
交感神经兴奋,肾上腺素分泌,人体的生理反应永远无法做出欺骗的劣迹。
好久不见。
从那年澳网的青涩和倔强,多哈赛上的初露锋芒,法网的技惊四座,还有后来伤病的困扰、私生活的饱受诟病和天赋上限的质疑,再到现在,没有人不认识他,没有人敢看轻他。
江浔大脑宕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罗轾的队友们已经走上前来。他们搭上他的肩膀,看见她时很是意外,眼里都流露出些许探寻的意味,善意地笑起来。
“这是劳拉,我的,”罗轾在介绍她时不自然地停顿,“师妹。现在也在打职业。”
另外两个加拿大人脸上闪过一瞬的犹疑,很快又变成惊讶,最后变成了一丝丝揶揄。
“布雷登。丹尼斯。”罗轾很简要地和她介绍了队友。
江浔认识他们。布雷登是双打的好手,而丹尼斯则是罗轾冒头之前的加拿大一哥。她被当成小妹妹,站起来打了个招呼。
“Fine,我们去外边等你。”
他们便很大气地拍拍罗轾的后背,留下谈话的空间,到体育馆外面聊天去了。
随着大门关紧,空旷的大堂又恢复了安静。如果有人在这时说话,说不定能听见他自己的回声。
罗轾又靠近了她,而且更近了。她先前是坐着的,还有个椅子能阻挡他,刚才她站起来去给他的队友问好,两个人之间便什么障碍也没有。
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炽热的气息不由分说地裹挟了她,江浔脸上热得发烫,却不敢有躲闪。
他们有几个月没见了?她想,应该快半年,所以一切都解释得通,罗轾就是因为太想念她,所以看着她的眼神那么有……占有欲。
心情很好,因为赢了比赛,又见到了来看比赛的她。
像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后,得到了意外之喜。
“嗨,好巧。”对话都过了几轮,江浔才想起问好的事情。
尽管站直,她依然要仰高了头看他。
他的身高,他的体格,他的每一处对她来说都是压迫性十足的,在他面前她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尤其是,他靠得那样近。
虽然此刻出入大堂的人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但他外套背后印着的CANADA会诚实地昭示他的身份,万一被人看见……江浔又不免为此紧张起来。
她把刚才的错认解释一遍:“抱歉,我刚刚在等安迪,以为你是他。”
“安迪?”
罗轾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安迪是谁。
安迪在巡回赛上不算有名,单打一般,双打略好一点,戴维斯杯之前,安迪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人。
挤破了头想结识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没可能记住他们所有人。
安迪看上去跟江浔关系很好,因为江浔在等的人不是他,是安迪。
如果知道她会来,他肯定提前帮她留好最前排的座位,并且亲自带她去他的休息室,而不是叫她在外边漫长地等待。
他没去在意这些,这个话题揭过去:“你已经转职业了……”
“双冠军小姐?”
江浔脸倏地红了。
他怎么直接照搬了体育报纸上生造出来的一个词,还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她想起来了,他还给她点了赞!那条Thank you Marbella的帖子!
“......你怎么知道这个?”
“我专门去搜的。要找到有你的新闻可真不容易。”
他双手插兜,一副等着被称赞的自得模样。
江浔被他这幅样子弄得更燥,他怎么这么坏,专门搜她的新闻,还搬出里面最让她尴尬的词汇,就为了要看她不争气脸红的模样。
罗轾很愉快地盯着她头顶的发旋:“你接下来去哪一站?”
“去捷克,大概是下周。”
她要去捷克,而他要去中国。
差距过大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没有人会联想到什么,特别是当他们的关系被冠以“同门”之后,就更斩断了桃色幻想的可能。
罗轾有些遗憾,还未说什么,另一阵喧闹随之而来。
他们同时向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安迪穿着红蓝白拼色的外套,走在英国队伍的最前面,远远喊了声劳拉。
“啊,我要跟安迪走啦。”
江浔说着就要绕过他。
小臂被突然圈住,她被一股向后的力道带得不由踉跄两步,回过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强硬地卷走她的理性。
江浔动作一顿。
她的手臂上搭着另一只手,手的主人见她停下也没打算放开,神情认真得仿佛越界。
江浔完全忘了呼吸,被自己铺天盖地的心跳声覆盖。
运动员的手脚普遍都大,他能直接圈紧她的一节手臂,指节分明,在她黑色的一截外套袖子上很扎眼。
他们的动作,不,他们已经算得上有些亲密的举止直接暴露在安迪面前,只要英国队的其他人再走前来一点,他们之间便再没有秘密可言。
所有人都会看见。
他拉着她的手。
无论新闻报导会写上什么,或者看客们的饭后谈资会如何展开,她都逃不掉被被议论的结局。
但他抓得很紧,足足用了几分力气,如果不是他愿意主动饶过她瘦弱的手臂,她根本没可能挣脱。
江浔竟不敢看他。
她知道的,法国电影里的男主角也会这样抓着女主角的手,痛彻心扉地求一句“别走”,将惨情的戏码演得淋漓尽致。
而这时女主角会激动地淌泪,捧着男主角的脸和他吻得难舍难分,为凄美的爱情故事留下深刻的剪影。
如果男主角是罗轾,女主角不可能是她。
江浔脑海里浮现出戴西的脸,还有她和罗轾共同进出酒店的相片,清晰地印在彩色报纸上。
男女主角要接吻,男女朋友也要接吻。
内莉说,接吻是一种冲动,代表着喜欢。
她没有冲动,完全没有冲动。
江浔转过去,拿后背对着安迪,尽可能用身体挡住罗轾和她紧紧贴在一起的手。安迪已经看见了,别人绝对不能看见。
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这样的举止不算什么,可当一切暴露在阳光下时,他们就必须退守自己的躯壳,安分守己,不能越界。
“怎么了?”江浔不得不抬起头来。
罗轾打量着她,她能感觉他的视线缓慢移动着,从她的眉骨滑到眼睛,再对准她的嘴唇,然后就在那地方定住。
江浔不由自主抿唇,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罗轾比她高很多,永远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能够毫不费劲地读取她的表情。
他看得出来,她很紧张,她也确实应该紧张。
要江浔一直坚守仰慕者的姿态是很容易的。再怎么云淡风轻,他也知道自己有让所有人都喜欢他的本事。
大可不必出格地打破这种平衡,用如此欠考虑的方式来夺取她的注意。
但她怎么能对着谁都是这幅样子?
等等,安迪?
罗轾忽然意识到,江浔是英国人,她能拿到的门票肯定是托了关系,来看的也只能是英国队。
她专门从巴塞罗那来这里,看的是安迪,不是他。
可是安迪不过一个三百大球员,待在英国队里就是用来凑齐报名人数的,虽然是金发碧眼看着血统纯净,但五官也就是英国人的普遍长相,扔到人堆里拣上四五遍也挑不出来。
他有什么好值得你仰慕的?
罗轾差点就要把这句话问出来。
他及时止住了这个**:“你跟他?”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你跟他……这些全部被压缩在三个单词里面,变成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含义的问句。
尽管语句简短,但他声音冷得像冰,如同他瞬间低落的情绪,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意味。
“他是我在伦敦的朋友,我们以前一起练球的。”江浔解释了一番。
她第二次试图摆脱他的束缚,这次很轻易地成功了。她连忙把手插进外套的兜里,惊慌地想要逃离现场。
安迪这时也走近他们。
请问上帝,她要怎么终止这个远远超出她理解能力的局面?
她要怎么跟安迪解释她跟罗轾刚刚发生的事情?
罗轾撞上安迪略带疑惑的视线。
再看江浔,脸色泛白,像只受惊的兔子,直接逃去了安迪身边,站得离他远远的,从来没认识过他一样。
那么多次,他们身体紧紧相贴,额头几乎碰到一起,视线更是焦灼地乱缠。可不管怎样,她的第一反应,都是想着远离他。
她仰望他,也畏惧他。
道理很简单:
他们是职业球员,是竞技场上的同事,是两个漂泊异乡的华裔,是本应相互扶持的同门,也是场外生活中形同陌路的两个人。
他们是不能被相提并论的。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泾渭分明。
–
“嘿,你们聊了些什么要花这么久。”
罗轾姗姗来迟,获胜的功臣被领队温柔地怪罪了几句,丹尼斯拽着他慢慢落到行进队伍的最后面。
“等你等不到人,教练还想进来找你,被布雷登拦住了,说你要跟你的小妹妹叙旧。啧啧啧,当时教练脸都黑了。”
“打住,教练明明一点反应都没有。”布雷登立刻反驳,“他怎么敢批评我们球队的大腿?”
“OK,你说得对。那接下来请问我们球队的大腿什么时候有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师妹?”
丹尼斯没继续取笑布雷登,转而向罗轾问起八卦来,天知道他有多好奇,从刚才一直念念不忘到现在。
“帕特里克又收招学生了吗?我怎么没听说?”布雷登也奇怪地附和。
“没有,是洛伦佐。”
罗轾回答一出,立即收获了两个人惊讶的低呼,尤其是丹尼斯。
他和罗轾原先都是俄罗斯人,青少年时期还经常搭档双打,算是队伍里最了解罗轾过去的人。
罗轾当年和洛伦佐的合作不欢而散,就算现在陈年旧事不再提,竟然跟洛伦佐现在的徒弟有联系?
“我的天!你什么时候跟洛伦佐关系这么好了?”
“我帮他带小孩而已。”罗轾没满足丹尼斯的好奇心。
“哦?那也得是个漂亮的小孩,你说对吗,布雷登?”丹尼斯笑起来,脸上的揶揄更甚,他抬起手戳了戳布雷登的手肘。
“嗯……她好像也是亚裔。喔喔,她很漂亮,我是说,非常漂亮。”布雷登是日美混血,迟钝地险些把话题岔开,在丹尼斯不断的眼神示意下机械地赞同起他的观点。
说真的,他其实没太记住那位劳拉小姐长什么样子。
“丹尼斯,她才满十八岁。”
“噢,管这些干嘛,约会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如果爱情要看年龄的话,那也太不浪漫了……”
“Stop,我现在没时间约会。你们知道的。”罗轾及时打断了他无限发散的话。
“丹尼斯,如果你感到空虚,可以自己交个小女朋友。”布雷登赶紧抓住机会嘲讽他。
他们走到外边的马路上,准备上大巴,车里面可没有**空间可言,他们谈论的一切都会被别人听去。
话题就这样被终止了。丹尼斯看看罗轾,又看看布雷登。
好吧,罗轾说得没错,成为世界级球星的代价就是没有时间约会。且不说每年要到处打比赛赚积分,就是拍广告录宣传片,都把休息喘息的时间用去大半。
如果还有时间约会的话,那当年罗轾怎么会和戴西分手呢?如果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还拖欠着关系,那才是对另一半的不负责任。
他真是蠢透了,才会觉得罗轾对那个女孩有什么区别对待。
那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罗轾,是配得上所有人爱戴的天之骄子。
就算需要伴侣……
丹尼斯很疑惑,他明明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他们的天之骄子看向那个女孩的神情,怎么会那么奇怪?
那么迫切的渴望。
可加拿大人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担心之前没有讲清楚,不过不影响阅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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