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 第73章 第 73 章

自厚载门进入洛阳城，李贤发现整个城市都陷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气氛，来往行人无一脸上不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以至于李贤有点恍惚，怀疑是不是大家搭便车，趁着黄道吉日所有适龄男女青年全都凑一块结婚了。当然是不可能的，唐朝不流行集体婚礼，之所以这么兴奋，无非是因为能够见证帝国未来皇帝大婚而产生的情绪共振而已。要知道太子大婚，立国至今也不过两次而已，自然要比过年更令人激动了。

李贤回到洛阳当然不是洗把脸就去看他哥怎么结婚，第一件事是先进宫拜见爹娘。如果说洛阳城是一片欢乐的海洋，紫薇宫则可以比作海洋漩涡的中心，所有物质与世俗的欢乐全都围绕着它，并使人们沉溺其中，但它本身确实空洞而冷漠的。

李贤行走其中，却觉得跟所有人都隔着一层，就好像一条鱼缸里的金鱼，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人世的繁华，但仅仅只是看到而已，不能参与其中，没有切身的体会。

徽猷殿里依旧昏暗阴深，浓重的药味和熏香在空气中混合成一种陈旧压抑的味道，使人从身体内部感到既寒冷的同时又有些作呕。而唯一的光热和舒适来自于身后左侧方，薛顗正陪着他走向大殿深处。

十几岁进入青春期，这是人生中变化最大的一段时光，五年多没见，猛一看见李贤逆着光自殿外走进来，李治竟然有点不敢相信是他。

“阿耶，阿娘安好！”李贤满脸笑意地迎着帝后的目光恭恭敬敬俯身下拜，昏暗的光线里没人发现他眼底深处冷冷的戒备。

不管对儿子有多少提防不满，此时李治倒有些父子间源于血脉的真情流露出来。招手对李贤道：“来来来，走进点，让阿耶好好看看。”

李治说着也站起身，欣慰地扶着儿子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五年多不见，长了好多，比阿耶都还高了。”

李贤噎了一下，他以为父子见面会是比较官方，比如你在歧州怎么样，今年收成如何之类的，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全都没有派上用场，不过他反应很快，立刻调整过来，改口道：“儿子在歧州日夜思念阿耶阿娘，今日见您二位容颜依旧，神采更胜往昔，儿子真是高兴。”同时脸上配以欣喜欢愉的表情。

薛顗跟在李贤身后，见他一反路上忧心忡忡，不由大大惊讶了一翻，心想阿贤这脸变的真可谓出神入化了。

“阿贤也会说奉承话了。”李治打了个哈哈，道：“你阿耶我可是老咯。”

李治时年四十有五，比白头鹰家最年轻的总统老罗斯福年纪略大，这要是搁在后世，妥妥地被人恭维一句青年政治家，他反说自己“老咯”。

不过话说回来，李治是真的肉眼可见地衰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脸色灰败，眼袋简直快兜不住眼球了。反观武皇后，倒真是李贤说得那样，不但没有见老，反而越发的神采奕奕，更有一种成熟的妩媚风韵。

武皇后没有参与旁边父子间的情感交流，而是对薛顗笑了笑，道：“你阿娘知道你们今天回来，等不及你回家再见你，已早早在宫里候着了。阿刘，你带阿顗过去吧。”

薛顗忙道谢行礼，转身离开的时候正好对上李贤投过来的目光，不知为什么，薛顗觉得那目光中有一丝被小心地掩盖起来不易察觉的羡慕。薛顗的心里，李贤一贯是胸中有数的样子，猛地见他这副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头没来由的一凛。然而没等他进一步想下去，阿刘已带着他穿宫过院，随着狂喜的一声“阿顗！”就被从室内箭一般冲出来的城阳长公主一把揽在怀里了。

薛顗忽然明白了李贤眼底的含义，了然的同时又一片怜惜——或许在阿贤心里父母并不能算作家人，和他最亲近的只有，只有，只有自己？

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将薛顗整个人震懵了，心里磕磕巴巴了三次才把后面的宾语补完，心底里没由来的就浮起丝丝甜意，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不知不觉中李贤在他心中已经不是寻常表兄弟，而升级为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