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守孝有消息了吗?”早上秦博思踩着点进门,进了屋先擦外套上的水,路上飘了一点雨,毛毛地粘在人身上。
“没有,秦哥你说死的会不会是梁守孝?”欧远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他那样的情形怕是惹了一群人!”
他递一个给秦博思,“秦哥,香菇肉馅的,新出锅,我去时还等了一会儿。”
秦博思拒绝掉,“不吃了,吃了面条来的。”他拿着保温杯去接水,弯着腰和欧远继续讨论,“梁守孝还不上钱,赌徒杀人逃债也合情合理。”
“也是有理。”人一旦坏下去,死就有很多理由了。
欧远吃完了,拿纸先擦手,纸翻个面再把桌子清理干净,他一面擦着嘴,一面说:“欠的几家钱也不清楚,说不定债主垒了一箩筐,人不死哪里逃得脱。”
这就是一笔烂账,找人讨都无名无据。
张虹拿着一堆资料进来,和他们打招呼,“秦哥,队长在洗手间。”
秦博思点点头,笑着打趣,“他是我领导,我又不查他的岗。”
蒋潭清捏着手机从洗手间出来,还在讲电话,“嗯,好。”
其他三个人对视一眼,电话挂断后,秦博思问:“怎么了?”
“有个人打电话报警,说是梁守孝的债主,人现在在泗坪沟。”那个地方在旅春下头,靠近南边。
“那现在是?派人去接还是我们过去?”
“那边警察送人过来。”蒋潭清看着手表,“估摸午饭前到,小远、张虹你们去接一下,十二点旅春东火车站下车。”
“行,我们十一点出去,提早等等别让人家等。”
“不知道食堂今天的菜好不好了,招待人别跌份啊!”秦博思伸着懒腰道。
张虹想起来菜色,翻起白眼,“不把一周前那条鱼还摆在档口上,就算不美名远扬了,新三天旧三天热了又热再三天。”
几个人调侃完,又聊回正经事上,“梁守孝借的怕是高利贷,这还有人愿意上门?”
“总有两个无辜苦命人吧,老实本分掏出去一笔钱,估计把人记的死死的。”
欧远翻了翻地图,“泗坪沟还不近,怎么借到那里了?”
中午警局外开过来一辆车,由两个警察陪同陈伟一起来,陈伟是个细瘦的人,个子看着有一米八左右,只靠骨头支撑着人站在那里,吊梢眼睛吊梢眉毛,一只鼻子又十分的瘦,整个人便显得锐利又难有威严。
一伙人先在会客室歇歇脚,略微喝了一点茶水,话家常你来我往闲扯两句,到时间了秦博思招呼人往食堂走。“先吃饭,吃完了再聊。”
到了食堂,蒋潭清落在后面排队,陈伟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人是怎么样的习惯,排队紧紧贴在他身后,寸土不让。
“你来前面。”蒋潭清受不住这样的动作,让出位置。
“不用不用,警察同志,我就跟着您,怎么好越到您前头。”陈伟往后面缩,怎么样不肯挪动半分。
蒋潭清不愿意在大厅里来回拉扯谦让,恰好前面走了一个人,空出空间来,他往前走,侧身半步略微歪在队伍外头,陈伟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依旧紧跟贴住他半个身子。
蒋潭清有十二分的气又发作不了,欧远排在他前头,他招呼人,“小远,我去打个电话,你替我多打一份。”
“行!”欧远出声时人早已走了出去,“队长,你吃哪些菜啊!”
“都行。”
李水和丁婶正等着火温饭,商店的里头是仓库,老陈另外隔出半间来睡人,他平时吃住都在里头。李水和丁婶从家里带饭到店里,借炉灶热饭吃,杨萍平日出去吃,外面的面条店也不贵,滋味也算好,何苦三个人挤在一个灶台前。
“能俭省些就俭省些,面条软趴趴的吃下去没力气精神的。”丁婶和她念叨。
“是。”李水把饭盒盖子打开。
吃饭是在一张小桌上,老陈不同她们一起,一个人单在屋子里。
丁婶带了一盒自己腌的咸菜,打开盖子推到李水面前,“尝尝,四月份新做的,一个月了勉强能吃。”
“嗯。”李水尝了尝,“好吃的。”
电话响了起来,李水拿出手机来看,中午艳阳高照的,能出什么鬼事?“丁婶,我出去一下。”
她跑到外头接电话,“怎么了?你吃过饭了吗?”
“没事,你在干什么呢?”
李水一手举着手机,一手用纸擦着嘴,扯个慌,“刚吃完饭,今天中午人少没事情干。”
“我晚上可能加班,别等我回来吃饭。”蒋潭清看着手表计算回去的时间,嘴上敷衍着说一些可有可无的话。
“这样忙呀!夏天要来了,月亮一天似一天的晚,你也是。”
食堂有人走出来,远远同他打个招呼,蒋潭清举起空闲的那只手回应,“天光长了,总是要忙。早上见到路边有风信子卖,装在玻璃瓶子里换水养,只是不巧刚刚过了花期,你想要吗?”
“要吧,买一对,单买一只的东西我总是养不活,捡花色不一样的买回来。”太对称了就死板,就是春联两边的吉祥话也不一样呢!
“好。”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小半晌,蒋潭清算着时间,觉得好了才挂电话回去。
李水拿着电话走回去,丁婶还等着她,“怎么了?大中午找人。”
“没事,就跟我问去年的茶叶家里还有吗?别人向他要。”李水拉开凳子坐下。
“今年新茶四月下,五月初也上了,今年成色好,茶汤又透又亮,气味也好,一点焦味都没有。”
“我倒还没买,想着不好就不要了。”李水重新把筷子拿起来。
“茶春茶春,喝过茶了才算过春,多少买点,是个意思。”丁婶很遵守这些老话,小而琐碎的习俗是一种习惯。
李水喜欢这种为生活增添诗情画意的麻烦,不是一种习惯,更仔细形容是一种追捧。
中午吃完饭出来,陈伟被带进审讯室,蒋潭清还记着中午的事情,看着陈伟都有些讨厌。
“梁守孝欠你的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秦博思有些人道主义,先问问欠钱的事情。
陈伟刚刚吃完饭,脑子正是发昏,听见这个人清醒了,“警察同志,我以前是在他的店里做事的,他赌钱没钱周转,瞒着和我们说是想把生意做大,招揽我们入股。我信了,除开没发的工钱,又添上了一大笔自己的钱,这谁承想……”
陈伟并不说实话,掐头去尾假里混真也不算全说谎,梁守孝的债务雪球一样地滚,他东借西补还上窟窿,洗心革面之际赌瘾又伸手出来勾人,拉着他往牌桌上坐,勉强维持的局面顷刻间就崩了。
梁守孝主意打到店里人的身上,他人有心机拉个管事的做同伙,明眼看着管事借他一笔钱,牌桌上转几圈翻了一番回来,还上的钱只有多的不会少,多来回几遍旁观的店员就上套了。
陈伟算是谨慎的,明白十赌九输的道理,梁守孝多给他们一重保证,钱借给他换店里的股份,金银死物换成生钱的引子,钱生钱的结果跑到梁守孝的兜里做窝。
“他跑了,往哪里跑,什么时候跑的,这些你知道吗?”秦博思问。
“警察同志,据说是往东南边跑,一个叫丹舟的地方,七……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我当时急着找他,听见他要跑我马上赶到车站。”陈伟悔恨地捶胸顿足,“可恨呐!警察同志,我刚刚到那车就在我脸上开走了。”
蒋潭清皱了下眉,“你不在火车站守着,是怎么知道他要坐火车跑?”
“有人告诉我的,给我说梁守孝准备跑,想拿回钱就去车站堵他。”
“谁告诉你的?”秦博思停笔抬头看着他,“怎么不马上来报警?”
陈伟犹豫着不敢讲话,做贼一般眼睛低下去,飞快抬眼看他们一下又马上躲闪开。
秦博思苦口婆心地劝,“同志,已经到警局了就坦白讲、大胆讲,我们现在也是想帮你把钱追回来的,你要配合我们。”
陈伟并不多么清白,他借出去的钱有一笔是赃款,想洗白才让梁守孝钻了空子。
“我天天在店铺门前守着想堵梁守孝,还有几个别的人也守在那里,那天来了一个男人,告诉我们梁守孝要跑了,车马上就开,让我们赶紧去堵人。”他找了一个借口,“太匆忙了,我没想起来去报警,其中几个人的钱来路不正,哪能让你们来。”
蒋潭清盯着陈伟,看得人心里发毛,“那个男人你从前见过吗?相貌特征还记得吗?”
陈伟摇头,“不记得了,他裹得严实脸不怎么看见,只听见声音是个男人。”
“是冬天吗?”秦博思问一句。
“是是,警察同志,天气冷这样穿也不算特殊。”陈伟想着细节,“还因为这个天气,我们赶到车站的时间还晚了,不然准能逮到他。”
蒋潭清看着笔录,“你是看见亲眼看着他上了火车的吗?怎么确定人就在车上?”
陈伟顿住了,他多年来都是这样想的,怎么能接受别人的质疑,“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他……他不跑能去哪里?”陈伟激动地抬起头,“警察同志,那个男人看见他买的票,我到时他就坐在火车窗子前。”
蒋潭清的不耐烦冒出来,“你看见他的脸了?确定是他。”
车开起来,窗子玻璃又花,人是一道残影划过去,哪里看得清楚。
“脸看不具体,但是那个光头一眼就分明了。”
秦博思和蒋潭清对视一眼,这可能就不是梁守孝。
蒋潭清眼睛往上一挑,细节地追根溯源,“看见车开走了你怎么也不报警呢?确定人在火车上,乘警会抓人的,这么着急钱不多想出路?”
陈伟被问住了,编不出来合适的借口。
蒋潭清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仔细欣赏眼前人的困窘,即使是这样,陈伟的眉毛眼睛还是上挑,该臊眉耷眼的时候也不懂收敛,让人生气。
蒋潭清食指曲起敲着桌子,“说话啊!”神态也盛气凌人。
秦博思不舒服他的动作,“老蒋!”
陈伟以为得救了,刚要放松下来,秦博思开口问:“同志,你明白交代,你讲的话有许多不通的地方,搞不清楚前因后果,这些事都没有道理的。”
陈伟后悔了,“警察同志,我……我不报警了行不行?你们就当没见过我来。”
蒋潭清几乎要笑出声音来,“公民有义务配合警察调查。”他拽了一句官话,贴心怕人听不懂又解释一番,“老实交代。”
“我是来立功的,怎么审问起我了?”陈伟急着辩解。
秦博思安慰他,“不是审问,只是你和两位警察大老远来的,不问清楚不是白劳烦你们一趟。”秦博思细细劝,“同志,你不要有顾虑,这案子要查不免经常找你问话,查得到凶手肯定有你的功劳,万一找到了梁守孝,你的债也讨得回来了。”
秦博思话说得软和,一样问他要结果,陈伟这才惊觉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了,“警察同志,我说了能算我少些罪吗?”
蒋潭清良知还残存些,或者心里顺畅了,施舍地给出两个字,“当然。”
牛庄后头有座三旺山,土壤肥沃,旺花旺草旺树,由此得名。有个老板做的木材生意,山不是他的、树是国家的,盗伐林木的事情捅出来,老板人跑了,工钱没结清,几个伐木工人晚上偷运木头出去卖,陈伟是看仓库的保安,他伙同一行人发了笔小财。
钱到手是一回事,不干净不敢花,藏在床板下面睡觉都硌人。
“警察同志,老板没结钱我才卖的木头,我这一辈子被这些人坑害惨了,他们哪一个不欠着我的呀!”陈伟双手掩面,肩膀一抽一抽地哭。
秦博思仔细询问了倒卖木材的事情,问题并不严重,没有账本登记,仓库里堆着多少木头没有定数,就算到后头政府已经在处理了,附近的村民还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往家里拿东西回去,金额数目不大、人又混杂根本没法管,勉强能震慑住偷伐的就已经谢天谢地。
法律条文是一回事,实际执行下来是另外一回事情。
秦博思好生安抚一番人,“不算多严重,你坦白了就行。”等陈伟平静下来,又仔细教育人该遵循的法律法规,不可谓不是刚柔并济。
一番操作下来,得到一个新生干净的人。
蒋潭清冷眼旁观着,他不具备开解人的耐心和义务。
蒋潭清拿干尸照片给陈伟辨认,“你仔细看看,他是不是梁守孝?”
陈伟被彩色照片吓地往后躲,“这……我……”
“仔细看,天下没头发的不是都叫梁守孝。”蒋潭清不留情面地讲。
陈伟实在不敢看,略微两眼就摇头,“警察同志,我实在不记得他的样子了,就算是我日日夜夜恨着他,时间一久恨也把他烧成灰了,只剩个名字。”
秦博思有些不甘心,“同志,你别怕只是照片,你就看看是不是梁守孝?”
陈伟又鼓足勇气看一眼,怕警察觉得他不重视,壮胆子眼睛多停留几秒,“真是没有印象,他招惹的人不少,你们都找来看看,我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秦博思知道没办法,把照片夹回去,“你和那些人有联系吗?这几天只有你一个来找警察,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他的语气很是感激,陈伟稍有荣耀的感觉,
“我还知道一个,放高利贷的,我说给你们,你们别捅出来是我起的头。”
“那是当然,我们当然要保护你的**。”秦博思声音放小些,“说句不好听的,那人和我们一没有亲戚干系,二不是什么领导高管,我们做什么要出卖你给他。”
秦博思讲话好听,陈伟被哄着走,“那个人就在旅春,是姓苏的,家在新会路。”新会路那一代很是繁华。
蒋潭清记录好信息,秦博思好言好语接着问:“当初告诉你们梁守孝要走的人,你还有别的什么信息吗?”
“没有了。”
这人好像凭空冒出来一样,起先陈伟以为也是讨债的所以来通知他们,得到消息又那样急切只顾上往车站赶,得了他一句指路外再没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