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查这天沈寂推了所有会议,从林秋起床就粘在林秋身边。
确定关系后他光明正大要林秋和他一起睡,起先林秋还自己带枕头被子来,但发现每次醒来都和他在同一个被窝,也就由着他了。
今天坐高铁去,免得像上次一样出车祸。
林秋靠着窗昏昏欲睡,他把林秋的脑袋扶到自己肩上,林秋找到舒服的位置便放心眯起眼睛。
这才像谈恋爱嘛。
到了医院,上次的警察打来电话说需要回访,林秋摆摆手让他去。
“一个人能行吗?”
“行。”
“遇到事了就躲起来,知不知道?”
“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警察在电话那头安慰他五分钟就够。
楼梯间,问话,回答,录音,挂电话,回大厅。
其实就三分钟。
路上他还在想带林秋去附近的公园散散心,那里新开了家游乐场,听说晚点还有马戏团表演看。情侣必做的一百件小事,记在他的备忘录里,“一起散步”是第一件。
去一些颜色丰富的地方,不像医院,颜色单调。
就三分钟。
白色的地板,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大褂。
黑色的群众,黑色的武警,黑色的中年男人。
脖子上的菜刀反着冰凉的光,沉重的刀柄随着沉重的呼吸起伏,林秋身下洇一大滩血,两只手紧握成拳,攥住中年男人的裤脚。
周围的人都不靠近,好几个人受了伤,由家人或者同事护着,林秋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大堂中间。
什么情况?
武警尚还试图谈判,他哪管那么多,大步冲上前,膝盖直创枯瘦男人腰部,对方一个趔趄他踩住腰,反拧双手将人压制住。
“给我退钱啊!我老婆花了那么多钱,医院给治死了啊!”
“别动!”
武警一拥而上,他的裤脚被轻轻扯动。
“不是说了躲起来吗?”
也许是他样子太恐怖,林秋瞪大了眼,僵着手不动作。
脖颈处鲜红的液体一个劲往外跑。
“愣着干什么!医生呢!去叫啊!”
他听到自己的嘶吼,人群动起来乱作一团。
“对…不起…”
再低头,林秋目光抱歉看他,呛咳几声,皱着眉艰难平复呼吸。
他看到自己的手伸出去,扶住菜刀柄不让它摇。
林秋吸气缓了些,眼睛里逐渐潮湿,抬起手试图遮住脸。
他看到自己伸出另一只手,与抬起的手十指相扣。
林秋眼里多了几分困惑,但很快释然,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18岁林秋的笑,相比起22岁,没有那么浓重的悲伤。
“到底要长到几岁,才能为自己想一想。”
“困…”
“不睡,我们不睡。”
他抓着手不停搓,跪在林秋左侧不停说话,可林秋薄薄的眼皮慢慢耷拉下去,眼睛漆黑一片。
“别睡,求求你…”
再一眨眼,金丝自天花板垂下,缠住漏出来的伤口。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次的金丝没有上次的多。依旧温暖,动作依旧轻柔,几缕丝线有意识般朝他点点头,随后俯下去覆盖林秋的脸颊,擦去喷溅的血迹,疼惜地捏捏长起来的肉。
律庭原来是疼林秋的吗…
林秋为什么会是逃犯…
送林秋进手术室,他被熟悉的警察带走询问,返回刚好接到林秋,还没等回到病房便被媒体团团围住。
“请让开,病人需要休息!”
护士长声音洪亮,好不容易挤出一条路,在询问他的意见之后,将那些蜂拥而至的人全部拦在外面:“无可奉告。”
挂好药袋,牵住没有输液那只手。
林秋这时候不困了,一下一下玩他手表上的水星模型。
“不是说躲起来吗?”
林秋嘴巴张开一点。
“别说话,写,在我手里写。”
短短的指甲刮挠着他手心。
‘我没事。’
“脖子都要砍断了还在这里说没事。”
‘真的。’
“知道了,大英雄。”
‘生气了?’
“没有,他们都夸你,我高兴。为什么不躲?”
‘有小孩子,受伤了。’
“你也是小孩子,你也受伤了。”
‘我不是,没事。’
“可是我会担心。”
指尖的动作停了,缩回被子里。
他也探进去,在被子里揉搓。
“你快吓死我了。”
‘别担心。’
林秋头被固定住动不了,闭着眼睛不看他,却听话地给出回应。
“又没人会来感谢你,吃力不讨好。想出名吗?”
‘不。’
“那你图个什么?”
‘不知…’
指尖动作迟缓,一笔一画拼凑汉字。
“睡吧,睡吧。”
关掉床头灯,握紧手,端坐在旁,一夜无眠。
初夏,没有高温,没有蝉鸣,透过玻璃窗望见小花园的树,在他们这层只能看见个尖角,飘飘晃动,阳光投映到阳台地板上,画出阴影。
影子…没有动?
定睛一看,那影子又正常地随着树叶交叠深深浅浅变化。
眼花了吧。
“沈乐。”
林秋站在门口。
病床上一个林秋,门口站着一个林秋。
一样的白头发,一样的长相,一样的声音。
不同的是,门口的林秋打着眉钉和唇钉,外套图案张扬,走路姿势潇洒。
他熬夜熬穿了出现幻觉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半秋,也是之前一直和你说话的不温柔的林秋。”
半秋走到床前,抚过软软的头发,覆上额头,隔着手掌落下一吻。
流畅熟练,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出了病房。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你记着,林秋只能死在我手里,或者你手里,其他的绝对不行,自杀也不行。”
“我知道。”
“律庭在找林秋,不能让他们打断循环。如果遇到今天这样濒死的情况,律庭还是会优先保林秋的命。”
“好。”
“所以下次律庭再找过来,暗部也不在的话,就把他弄到濒死,明白没?”
“…啊?”
半秋扣着他的头上下点。
“好,再有机会,我们下次见。”
一呼一吸,顷刻间人影消失不见,没有给他提问的时间。
必须死的人静静睡着,手里抓着他还没套上的手镯。
昨晚去金店拿的,银包金的,在外面遇到困难,万一他没能及时赶到,可以垫一垫。
小孩子一样,睡着的时候往手里放什么都抓。
半秋来过之后,气色明显好了一个度,因失血过分苍白的脸有了几分血色。
但是那个亲吻是什么?
林秋喜欢那样亲吗?
亲身实践,没感觉,往下,流连嘴角。
抬头对上林秋眼神幽幽。
“额,那个,我…”
林秋扯他的手,写得很用力:
变。
态。
“态”的心字底还没写完,沈乐右手迅速插入四指指缝,写过字的左手在床单上反复摩擦。
“不算数,不算数。”
林秋缓慢摇头,他把他的头扶住,缓慢上下点。
林秋乐了,两颗虎牙漏出来。
还真喜欢半秋那样的。
“想吃什么?”
细瘦的手扒拉鼻饲管。
“噢,那过几天想吃什么?”
‘鸡蛋面。’
“行,出院了我们就回家。”
每次都要从景城过来检查,他觉得麻烦,打算在这边买套房子,但钱不够。
也不是不够,而是要是真买了,就没有给林秋兜底的底气了。
上一世,或者说上一次循环,给林秋零花钱是一张卡,治病是一张卡,零花钱基本没有补过,治病是个无底洞,他又经常不在,每个月往里存5万,刚刚好够用的程度。
本来是打算一次到位存够,叶女士知道他是给病人存的,数落他:
“你是盼着他病,把这些钱用完吗?”
右耳朵彻底坏了,没得治了,林秋还说过幸好没得治了,助听器贵得吓死人。
胃病花得最多,一次又一次的复查,三天两头发作,还有时不时摔到,磕磕碰碰,扭伤都是好的,打着支架和钢钉还要上蹿下跳。
在林秋眼里都是必要的,逛超市,学料理,做家务,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他不想林秋劳累,找了保姆和管家,林秋在网上找兼职,给别人写剧本。
他想林秋多休息休息,林秋摸着他的鼻梁骨,自嘲地笑笑:
“我不想当蛀虫。”
治病的日子持续了7个月,那些病痛终于离开了。
唉,专心赚钱吧,赚钱带林秋住进大房子。
“家属?”
护士长端着林秋出事时的衣服。
“给我吧。”
“这么好的人,一定要好起来啊。”
“会的。”
见护士长慈爱的目光久久没有离开,沈乐有些奇怪:
“您认识?”
“我不认识,我女儿认识。她给我发过和这孩子的合照,说她踏入大学的第一步,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老师。”
“您女儿是姓杨吗?”
“是啊,为了读个好专业跑那么远上学,我担心好久会不会不适应,幸好有这孩子。”
护士长还有事,递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转身离开了。
回到景城后将大部分时间集中在工作上,晚上顺路接林秋下班。
奶茶店打烊时如果有剩余小料会有半价奶茶的活动,每到这时店里人格外多。
第一次来接林秋时林秋淹没在一群女生中间,压根看不到他。
“小林今天也好漂亮。”
“你也是。”
“小林我想要多一点奶芙。”
“好。小杨,829号多一点奶芙。”
“小林我好爱你。”
“谢谢喜欢。”
他等不及了,也走进店里点一杯,林秋头也不抬,认出他的衬衣,鹌鹑似的钻到后厨,让小杨来前台。
小杨笑嘻嘻的脸上明晃晃写着“我知道你们是情侣”,回头看看林秋,收到不可以的信号佯装正经给他点单。
于是他收到了一杯完全没有加糖的全糖奶茶。
弯月高悬,晚风和他们一起散着步,伴着零零落落的学生,林秋两手插兜,鞋子在砖块上一搭一搭,左边柏油路,右边草坪,每一步踩在边缘凸起的路沿上,尽头是情侣约会圣地的田径场。
离田径场还有两米多,林秋跳下来:
“走吧。”
“不去操场吗?”
“人太多了。”
之后他在家里做好夜宵,校园里没什么人了才去接林秋。
“沈老师!”
店里已经熄灯锁门,林秋围裙都没脱,头上还戴着帽子,手里抓着一片白的手机,一步两格下楼梯往他这里跑,眼见着就要失控,他急忙上前张开双臂,接住摔下来的人转好几个圈圈,林秋乐得直笑。
“什么事这么高兴?”
今天晚上的夜空没有星星,全跑林秋眼睛里来了,小家伙在他怀里站好,举起手机:
“我哥要回!”
邮箱界面:
还有什么谷子想买的没有?11月回国了。
林初阳。
ip属地:m国。
明明是林秋已知唯一的亲人将回,沈乐却有一种强烈的,这个人一回来,他就要失去林秋的预感。
一个惊天秘密要被揭开,而这个秘密足以把林初阳压垮,而林初阳被压垮之后,林秋会毫不犹豫随之而去。
可是现在林秋被他两条胳膊圈在怀里,兴奋地把这几个字来来回回翻,已经搜起了11月的天气挑要穿的衣服。
算了,那时候的事到那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