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阶台阶之上,高大的玄漆门敞着,门的一角不知被什么破坏,露出了内部的木头,平添几分落败。
往里望去,一尘不染的院落虽是干净清爽,却也能说是家徒四壁,像是刚围成的还未进行装潢的院子。
乍一眼看去,不像印象里富可敌国的商会,倒像是什么落魄家族的房子,虽然不小但也拿不出手。
沈漪站在简含之身侧,幕帷下的眸子晃了晃,又转身戳了戳简含之的肩膀。
“就是这儿?”
和料想中的金碧辉煌不沾边也就算了,这装潢看着连小康之家都算不上,沈漪严重怀疑简含之带错路了。
不只是沈漪在怀疑,简含之也迟疑地看着大门,幕帷下那张漂亮的脸蛋少见地流露出了难言的神色。
不会当真找错地方了吧……
正当两人犹豫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门内走出个身着青衣的靓丽女子,周身气质淡然,眼尾一抹胭脂般不容忽视的红印却又显出妖族独有的明艳张扬来。
她眼眸一扫,正瞥见纠结中的简含之和沈漪,不甚明显地上下打量了几番两人。
“二位姑娘是……?”兴许是看出两人不是来找事的,便主动出言询问。
她出现的时机恰恰好,简含之正愁周围无人可问,顺着话题问道:“请问此处是福安商会吗?在下想寻一人。”
“寻人?两位姑娘寻谁?我应当帮得上忙。”女子浅笑道,言语间却不乏自信。
简含之犹豫一瞬便朝女子微微躬身行礼,“麻烦姑娘了,在下寻友人,名为云艺。”
云艺的名字被说出来的瞬间,女子眯了眯眼,唇角笑意加深,心下多了些猜测,脸上带了几分皮笑肉不笑。
“简含之?”
简含之一愣,没料到这位陌生的女子竟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她摘下幕帷,“正是在下。”
“原是师姐的友人,我可是常听师姐提起你呢。”
话听着是好话,可一旁站着的沈漪不知为何却恍惚间觉得阴风阵阵,有些瘆人。
简含之也隐约觉得她态度古怪,只是没深究,比起语气还是女子话中对云艺的称呼更吸引了她注意。
她道:“师姐?姑娘莫不是云艺的小师妹?”
“师姐与你提过我?”女子话语中敌意淡了些。
“那是自然,云道友时常提起她有个于她万分重要的小师妹。”
此言一出,女子眼中隐含的敌意才算彻底消除,笑盈盈地朝简含之走来。
“我名叫蓝梦槐,简姑娘既是师姐的友人,那便是我与商会的贵客。只是可惜师姐早些时候出了门尚未回商会,二位姑娘便先同我进去吧。”
一场无形的战争在萌芽之时便被悄然掐灭,沈漪后知后觉咂摸出这位蓝姑娘隐隐的醋意,朝简含之投去佩服的目光。
真不愧是你,误打误撞说到人家心坎上了。
“对了,这位姑娘该如何称呼?”蓝梦槐的问话让沈漪回了神,她摘下幕帷,朝蓝梦槐露出个礼貌的微笑。
她和云艺不熟,蓝姑娘吃了简含之的飞醋,可就不能吃她的了哟。
她尚未说话,蓝梦槐的声音便先传了过来。
“安姑娘?许久未见了,师姐前段日子时常念叨你来着。”蓝梦槐浅笑着给沈漪抛下一个惊天炸弹。
霎那间大脑空白,沈漪感觉这世界对自己的恶意太大了!她勉力维持着微笑,唇角上扬大抵是她最后的骄傲。
“啊……是、是吗?”沈漪脸上带笑,眼中含泪,从没人告诉过她安华居然和云艺甚是熟稔!
装成安华必然是她此生做的最为错误的决定!随意捏一个人脸都好,为何偏偏装个真实存在的人。
若是能时间回溯,沈漪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穿越回自己披马甲的那晚,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刮子把脑袋里的水扇出来!
即使沈漪心急如焚,但此刻万万不能露出马脚。
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跟在简含之与蓝梦槐身后进了院子,两人的对谈声像是被一层结界隔住了一般入不了耳。
现下最紧要的事就是护住自己的马甲,千万不能叫云艺发现此“安华”非彼“安华”。
自己这身份骗骗不是很熟的蓝梦槐或许没问题,但若是遇上了云艺,兴许话说不过五句就会被识破。
此时尚未见到云艺,沈漪就已经开始自动脑补马脚被戳穿之后简含之可能会有的反应。
她大抵会讥笑一声,然后让自己滚?还是说立马举剑劈自己?抑或是潸然泪下,然后说再也不想看见自己?!
无论哪种都令沈漪无法接受!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蓝梦槐已经将两人领进了屋,不同于外头的朴实无华,商会内部别有洞天。
虽依旧谈不上高调奢华,但却是低调雅致,细微之处便能瞧出些端倪来。
比如下人端上来的茶水是上好的毫尖,手中的茶盏更是出自名匠之手,连墙上挂着的山水画似乎都不是凡物。
简含之浅啜一口,余光借着茶水氤氲的雾气瞥向一旁,旁侧仿若魂不附体的沈漪木然端着茶盏就要牛饮,甚至余不出心神来思考茶烫不烫嘴。
虽说她也料到了沈漪会心神不安,却也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经吓,云艺的面还没见到就慌成这样。
再这样待一会儿怕是不需要见云艺,她自己就破绽百出将自己卖了。
眼见沈漪马上要把滚烫的茶水送入唇中了,简含之放在桌下的手微动,沈漪手中的茶水雾气登时稀薄了些。
两人的小动作被蓝梦槐收入眼中,沉思片刻,心中又轻松不少,甚至多了些看热闹的心思。
不过还是正事要紧,她放下茶盏,“二位来时行色匆匆,想来是为了正事而来,师姐尚没那么早回来,若是二位不介意,我也想看看有没有能帮的上的地方。”
“在下确实有事相求。”简含之抿了抿唇,从怀中掏出那半枚玉佩,迟疑一瞬后还是选择递给蓝梦槐。
“这是我妖族特有的瑰山玉石?”蓝梦槐一打眼就瞧出了玉佩的特别之处,身为妖族她对这玉石兴许会比云艺更了解也不一定。
“对。”简含之讲到正事时神色严肃起来,“我对此种玉石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种瑰山玉石的雕刻师大多是妖族,所以想来看看,能不能找到雕刻这玉石的人。”
蓝梦槐摩挲了片刻玉佩,眸中涌上思索神色,她低着头似乎在观察玉佩,简含之看不清她的表情,等待的时间煎熬磨人,她紧紧盯着蓝梦槐,生怕遗漏一丝线索。
连忧心马甲的沈漪都回了神,安抚一般拍了拍简含之放在桌上紧攥着的手,暂时从自己的事情中收心,陪着简含之等待答案。
“抱歉,这玉佩我看不出是谁雕刻的,上面没有任何妖族雕刻师的气息或印记,大概率是人族雕刻的吧。”蓝梦槐抬起头,看向简含之。
简含之高悬的心彻底谷底,她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急迫地追问道:“真的没有一丝线索了吗?能麻烦你再看看吗?”
回答她的是蓝梦槐抱歉的眼神,简含之怔愣片刻,泄了力一般往后一靠,勉强笑了笑,“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相识虽没有很久,可简含之如此明显的失落沈漪没见过几次,也再没心思管自己马甲的事情了,目光落在简含之身上。
沈漪搭在她手旁的手挪了个位置,将简含之的手紧紧握住。
温软而有力的触感让简含之转过头,便看见了沈漪满眼的担心,她扯了扯唇角,“没关系,总有其他线索。”
怎么会没关系,好不容易找到的灭门线索,期待了那么久却被告知线索断了,前路漫漫,所有进度回到了最开始。
仿佛一个映着美梦的泡沫被打破,只在海面上留下些依稀的痕迹。
沈漪抿着唇握住简含之的手,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头问道:“蓝姑娘,你知道李悠吗?”
“李悠?”蓝梦槐拧了拧眉,重复了这个名字。
沈漪补充道:“对,应该是个大夫……”
她说完这个就顿住了,除了李悠是个大夫之外她就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了,干脆晃了晃简含之的手,催促她接下去。
简含之看着沈漪,眸中神色坚定起来。
是了,沈漪都在为自己争取,自己又怎么可以被情绪困住。
不过就是一点挫折罢了,以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更绝望的时刻,无论如何玉佩还在自己的手上,那便还有希望。
简含之转头看向蓝梦槐,接着沈漪的话道:“大概比我矮一点,杏眼……”
看着简含之又恢复了干劲,沈漪才又松了口气,笑了一下,打算将简含之的手给松开了。
毕竟方才是为了安慰她才未经思考就擅自握住了她的手,但简含之不是一个喜欢肢体接触的人,沈漪也有分寸。
她刚松了手上力道,打算收回手,原先桌上那乖乖让自己握着的手突然抬起,将自己收到一半的手牵住。
有些霸道的力道让沈漪愣了愣,她下意识朝简含之看去,那人还在和蓝梦槐描述李姨。
隐秘的欢喜涌上心头,沈漪抿了抿唇,另一只自由的手端起冷茶喝了一口,耳廓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