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趟婵儿后,玉幽明少有的没出门,在承伦殿里摆了几个台子,给柳簌声烧了点香火。
要说柳簌声做错了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错。
凡间有英雄难过美人关,难道是因为他长得俊?
玩笑话罢了。
只有知晓天理未来的玉幽明明白真正的原因。
柳簌声飞升算早,却也不早,属实是赶上了神都最受控的一段日子。
不过与他的现状无关,暂且不提。
至于柳簌声的过往…他死后成仙,是靠仙魂重铸身躯的。
玉幽明不觉得这是件好事。
不过也罢,人都死了,提这些作甚?
柳簌声曾经的所有亲眷好友都没了,对他来说死了确实是解脱。
刚拜了三拜,门口被叩响。
玉幽明知道是谁来了,两人心照不宣,所以门口的人直接拿了把香进来了。
那是个女子,穿了一身橘红衣裳,面容柔和,乍眼一看长的还挺高。
“幽明。”女子莞尔的声音响起。
“嗯。”玉幽明应了一声。
云上神都敢叫玉幽明本名的人不多,萧无尘如果算个例外的话,这位年娘这么叫他应当算是理所当然。
同玉幽明一样,她是最早飞升的一批仙,甚至比玉幽明更加早。
年娘执掌凡间年历流转,是个平定的文职,但只因她飞升的早,歪打正着成了不少人的”阿姐”。
年娘出身平凡,没飞升前就是个药馆子的掌柜,赚的银子也不多,不过起码能管一人的吃食。
不过她捡了个小幼童,连个名字都没有,是个幼时丧亲的孤儿,年娘瞧她实在可怜,就给她”收了”。
当然,年娘在凡间的名字自然不叫”年娘。”
她有一个平淡的名字。
年娘姓阮,名唤....留芳。
留芳,留下了自己,所行之处芳草遍地,意为平生幸福喜乐。
当时人间正是征战,阮留芳的业绩倒是长高了,不过这并非是她的愿望。
作为医者,定是希望世间无病无痛的。
幼童从小跟着她学,倒也学了几个所以然,难免被阮留芳影响。
阮留芳还给她起了个名字,不像旁人说的“贱名好养活”,而是个同自己一般平淡的名字。
顺穗。
音同顺遂,是个好愿景。
就这般,医馆多了个跑腿的姑娘。
可,战事不止,天下不安。
阮留芳居住的小镇子被攻了。
那年阮留芳三十八,顺穗二十五。
正直芳华年纪,却得了个灰头土脸的逃亡行头。
小镇子共数百人,短短一日,便死伤大半。
流离失所的人们慌着,叫着,跑着。
阮留芳带着顺穗四处躲藏,随镇民们向北跑,一时分不清年岁时间。
而后,她怕镇民们丢了性命,逃亡路上各种打听时间,怕他们迷失方向,后组织起了余下的镇民,唱着家乡的歌谣,一路随着大家漫无目的北上逃窜。
人越来越少。
而她?以坚韧的意志去撰记时间,叫乡亲们知晓何时,何月,何年。
可越北上越冷,返回也是不现实的,后头有官员驱逐,贪污杀人,回去也只是死路一条。
可食物短缺,随行的孩子们都没的差不多了,老弱妇孺也相继去世。
又过了整整八月零三天,从春景过渡到了冷冬,北边白雪飘飘,往常是漂亮,现今是哀悼。
阮留芳就在这时得了风寒。
顺穗其实自小就不爱说话,陪着她,叫她阿姐,给她爬山受累寻草药。
乡亲们乱了,没了这个顶梁柱一般的姑娘...此后,谁还能来记着每一刻的时间,不喊苦不喊累的去治伤患。
她是最后一个医者了。
阮留芳知道自己不能死,可她却是累了。
大家在山洞里头取暖,阮留芳靠在顺穗身上,看着外头纷飞的雪。
白雪就像细棉,松松垮垮的铺在地上,惹得世间一片白,看着美,底调却是荒凉。
就像现今大家的心,如雪沫般松散,却也紧凑。
阮留芳冲顺穗笑了笑:”穗穗啊,我死了...就带着乡亲们回去吧,他们也想家了,想来大家都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不如回家去…也不知镇子里平定了没……”
顺穗摇摇头,去捞她的手给她暖。
她轻声道:”要回去就一起回去,没了你,我们怎知岁月?”
阮留芳乐开怀,却牵了病,轻轻咳两声,随后开口。
外头刮起风,顺穗听不清阮留芳再说什么,不过...应当是答应了吧。
次日,大家凭着记忆走向了回到故乡的路。
又是苦行数月,思乡的心已然占据了死亡。
要死也要死在故土,留尸荒野不好…
许久,奔走的人只剩不到四十,但他们到家了。
幸运是在的,朝堂变迁很快,在乡里的镇子甚至住了新人家。
正值盛夏,鸟雀欢叫,一群皮包骨的人们回了家,被好心人家迎了回去。
不乏一些另类的眼光,那又如何?他们回家了。
阮留芳用手遮了遮日光,眯眼笑着,站立着。
风动了,日光一晃,叶子一晃,掉下来了。
“阿姐————!”
是顺穗的声音啊……阿姐只是…睡一会儿……
再次醒来是在医观,阮留芳浑身无力,连睁眼都快累坏了。
顺穗这姑娘哭的厉害,从前什么苦什么累都受了,如今反倒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阮留芳想笑,笑不出来;想给她擦擦眼泪,抬不动手。
穗穗又没好好吃饭了…都没长回来多少,小姑娘太瘦了,该多吃点才对…
乡亲们如何了?安居的怎样了?好想知道啊……
夏日的太阳烈的过分…想就这么睡过去…
阮留芳扯起嘴角。
原来是回光返照啊……
后来,顺穗开了个医馆,叫留芳。阮留芳的故事也传开了,传了好远好远。
于尊敬于爱戴,阮留芳墓前头渐渐有了许多祭拜的人,反倒是成了供奉。
时间久了,阵仗越来越大,阮留芳被传成了神仙。
嘿,还真成了神仙。
成仙后,她把阮留芳这个名字留给了人间,从此,年历流转,神都多了一位年娘姐姐。
年娘总是朝凡间留芳医馆那里瞧,因为之前那里有一位姑娘,扎着头巾,仰着笑看天上,颇有阮留芳的气质。
“阿姐!你定成了神仙吧!天上绝对无病无痛,阿姐要幸福!”
四十三年零三月过去,医馆一代换了一代,朝堂变迁,馆子里躺着一位快要逝去的老婆婆。
她眉眼间平静安详,看着窗外的盛夏,只是笑了笑。
“又是一年夏……你,看到了吗……阿姐…”
“嗯,我看到了,穗穗。”
岁岁年年,浮世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