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第10章 看不到未来

关上灯，黑暗把叶梦楠吞没。舟车劳顿，加上中考的极度紧绷的神经，由不得她细细思考发生的事情，困意袭来，她闭上眼睛，淹没在一片黑色海洋。

深夜10点，员工们陆续归来，寂静冷清的宿舍热闹起来。“啪”的一声，女生宿舍的灯被打开，黑色海洋变成白茫茫一片，叶梦楠惊慌失措睁开了眼睛，猛然坐了起来。

女员工们看见叶梦楠，其中一位与其他员工不同，穿着黑色西装，眼神犀利，一看就是领导模样的女孩子上前来，仔细端详着叶梦楠：“你就是新来的员工吧，我是你的师父，明天我带你去卖场。”

叶梦楠揉着朦胧的睡眼，脑海一片空白，胡婷的声音像在遥远的山巅，她努力抓住了“师父”的字眼。

稍稍缓过神来的叶梦楠，看着宿舍里忙碌的女孩们，又变得茫然无措。

这位领导肤白貌美，说话带着湖南口音，她的床底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漂亮鞋子。她说完，便回到床位上，不紧不慢地开始脱衣服，一眨眼，就全身光秃秃地出现在叶梦楠的面前，她们就这样赤身**地热聊起来。

叶梦楠被吓坏的小孩，赶紧躲进被窝，捂住自己的眼睛，想不到大城市的人这样开放！

一个小时后，热闹褪去，女员工们累得一秒入睡，鼾声四起，叶梦楠却没了睡意，思绪不由得占据了她，明天会经历什么呢？未来又会是什么呢？

第二天早晨，叶梦楠紧紧跟在那位湖南籍领导身后，走过车来车往的街道。在路边的面包店，胡婷端着托盘绕着面包店走了一圈，精心挑选自己想吃的面包，看见呆站在店门口的叶梦楠，随手给她也买了一只菠萝包。

叶梦楠心中的感动油然而生，觉得这个领导表面上看起来难以接近，但实际可能也是个热心肠。

只是她很快就被打脸了。

她们吃完早餐，便继续往前走。南方六七月的太阳毒辣无比，在高楼林立的大城市更加闷热，就像走在火堆上。短短三百米的路，叶梦楠被太阳烘烤得头晕目眩。

最后，她们来到了商场后门的杂物间，进行每日的例会。

杂物间里堆满了各种纸箱，店长黄斌站在前面，员工面向店长排成了一横排。叶梦楠站在队列中，看着这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下巴留着几根胡子，穿着皮鞋，边说话边来回踱步，发出轻微的“哒哒哒”的声音。

黄斌滔滔不绝地对大家进行训话，此刻他就像是这个小小商场的统治者，威严不容侵犯。

“昨天业绩一般，不好好干就给我滚蛋，我们这里不养闲人！”

“说一下昨天的业绩销售冠军，胡婷”，他停下来，看向胡婷，掌声响起，胡婷开心地笑向同事们点点头。

当黄斌收回视线，对着员工扫视，掌声很识趣地停了下来，他交代了鞋子的保养工作，最后向大家介绍了新员工——叶梦楠。

“这是我们的新员工”，叶梦楠胆怯地站在店长旁边，黄斌看了一眼胡婷，继续说道：“胡婷，你带一下”，然后示意叶梦楠做个自我介绍，叶梦楠声音颤抖地简单做了自我介绍。

然后，漫长的早会结束了。其实也不算长，不过半个小时，但对于格格不入的叶梦楠来说，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他们通过一条又窄又暗的通道，进入了明亮的商场，鞋店就在商场的一楼，摆着十几条货架，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式时髦鞋子，高跟凉鞋，运动鞋，皮鞋等应有尽有。

就这样，叶梦楠开始了打工生活。她的师父胡婷带着她熟悉了卖鞋的流程，以及简单的话术培训，然后就让她开始工作。

胡婷拍了拍叶梦楠的肩膀，笑着说：“希望下一个销冠是你，不要让师父失望。”

作为回报，第一周叶梦楠的提成都归胡婷拥有。

一直生活在农村，只干过农活的叶梦楠，突然处身在大城市繁华的商场里，叶梦楠不知所措，只得谨慎着见一步走一步。

第一周对叶梦楠来说无疑是痛苦的，本来就不喜欢社交，害羞的叶梦楠，处身陌生的大城市，周围都是陌生的人，现在她被逼着主动和不同的人介绍鞋子，穿梭在卖场和仓库间。她频繁出错，经常被店长和师父责骂。

叶梦楠每天都处于内心崩溃的状态，下了班就跑去路旁的公共电话机给父亲叶军打电话，但是每次叶军都会不耐烦地说：“那你怎么不好好想想自己哪里真的做得不好？”

每次被店长批评，父亲在电话里也会批评她，久而久之，她只能躲在被窝里默默流泪。

但是要强的她还是逼迫自己坚持了下来。

叶梦楠艰难地适应着新生活，偶尔遇到刻薄的顾客，她老老实实地来回跑去那仓库拿鞋子，跑得满头大汗，最后却一双都不买，试穿完扔下一句：“没看上。”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有时候遇到一些猥琐的男人，抽着烟眯着眼，把叶梦楠从头到脚来回打量，打探引诱叶梦楠和他们出去玩，在学校里，她可以躲起来，而现在她无处可躲。

第一周之后，她终于可以自己做业绩。

有一位男孩试了各种颜色的帆布鞋，一共七双，叶梦楠本以为他又是一位试完就拍拍屁股走人的顾客，但是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往返仓库七八次，同事都笑她傻，她也不放在心上。

怎料那位男孩试完，看着镜子，满意地点点头，说：“都包起来吧。”

“都？”叶梦楠诧异，以为听错了。

“对，七双都要了！”

“啊，好好好”，叶梦楠又惊又喜，迅速打包好鞋子，抱着七双鞋，领着男孩往收银台走去，“这边请。”

胡婷和几位女同事看见这架势，一下子就着急了。胡婷忽然走了过去，对叶梦楠说：“我来帮你吧”，说着就接过叶梦楠手上的七双鞋子，来到收银台，她又对叶梦楠说：“我来帮你吧，店长叫你去把皮鞋找出来擦一下。”

叶梦楠有点懵，准备买了单再去，胡婷却推了她一把：“快去，店长等会要检查，要被骂的，我帮你买单，放心，我给你记在你的卡片上。”

每一位销售都有一张卡片，用来记录业绩。

单纯的叶梦楠信了，七双鞋，一天的业绩算是完成了，她安安心心地回到仓库兢兢业业地把真皮皮鞋都擦得锃亮。

再回到卖场，她想看看自己今天的业绩，便来到前台。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业绩卡上是空白的，再看看胡婷的卡片，那七双鞋都记在了她的卡片上。

她如梦初醒，一脸震惊地抬起头看向远处的胡婷，却发现她也在看自己，胡婷意味深长地对着叶梦楠笑笑。

叶梦楠过去质问胡婷，为什么抢她的业绩。胡婷笑面如魇：“你别急啊，上周你都没有业绩，我没有保留地教会你这么多技巧，你不应该孝敬一下我吗？说什么你都叫我一声师父啊。”

然后一脸得意地走开，留下敢怒不敢言的叶梦楠，心里凉透了。

她终于看清这个领导的嘴脸，原来胡婷就是一匹会吃人的狼！

这也是残酷社会给她上的一堂课，她第一次意识到，她必须自己保护自己，才能活下去。

但在胡婷面前，叶梦楠就是一只小白兔，加上她不会油嘴滑舌地说些漂亮话，任由顾客自己挑花眼，所以很难成交。偶尔眼看着要成交了，也会被别的同事盯上，故意使唤她去拿鞋子，最后截胡本该是她的业绩。

后来叶梦楠也意识到了同事的虎视眈眈，她开始想反抗。

这天，叶梦楠的顾客试着鞋子，在镜子面前左看看右看看，同事小丽突然叫住叶梦楠去帮另一个顾客拿鞋子，

“这个顾客让你跟吧，他一看就很有钱，肯定会买单的，你那个看着就不会买，我来打发吧。”

“不用，我，我”，叶梦楠想拒绝，

怎料那个顾客拿起一只样板鞋，问：“这个有41码吗？”

“你看，是不是？”小丽一把把叶梦楠推过去，她极不情愿拿起那只样板鞋，跑到仓库里去找鞋子。但那个顾客却一直在试鞋子，叶梦楠不得不频繁跑去仓库找码数，结果试了十几双鞋之后便找了个借口走人，而她原来的那个顾客已经买单，业绩算在小丽的头上。

叶梦楠正想找小丽理论，怎知她倒打一耙，找店长黄斌投诉她。

“叶梦楠，你过来一下”，办公室门口的黄斌对着叶梦楠喊，她看了一眼小丽，小丽也在看她，笑容充满了挑衅。

她不情不愿地走到办公室，黄斌却劈头盖脸地责骂她：“能不能干？不能干就滚蛋！”

叶梦楠皱着眉头，满脸疑惑。

“你自己的顾客怎么不跟好，那个顾客想找人试鞋子，喊了半天没有理他，就要大闹卖场了，好在人家小丽帮忙过去安抚了顾客，还成交了。”

……

黄斌还在继续说着，叶梦楠当然知道是什么回事，但她也陷入了困顿之中，她知道自己被排挤了，但又不知道如何才能改变。

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原本还只是个孩子的叶梦楠被逼着适应这个现实的社会。

直到有一天，店老板的儿子冯俊双出现在店里。

他家开了不止一家鞋店，这只是其中一家，他随着父亲来到店里巡查。冯俊双到处闲逛，瞥见混在员工中，穿着工作服的叶梦楠，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上前去确认：“你是叶梦楠吗？”

叶梦楠看着眼前这位男孩，黑皮肤，留着寸头，脸四四方方，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戴着一对金丝眼镜，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她记不得自己有认识他，不禁疑惑道：“我们认识吗？”

“啊，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我也是双拥镇中学的，我们同一届。”冯俊双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做起自我介绍，“我叫冯俊双。”

“哦哦，你好啊。”叶梦楠也尴尬地笑笑回应。

“你在这里打工吗？”

“嗯，是的。”叶梦楠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九月份你就回去上学了吧，你成绩那么好，一定能上重点高中。”

“啊，嗯，但愿”，叶梦楠敷衍着，她可能永远都不可能回到课堂上了，想到这里她不禁难过起来，觉得这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牢笼，永远都没有机会逃出去了，只能任由父亲摆布。

“有空我带你在附近逛逛啊，这里我很熟。”冯俊双的话把她拉回了现实。

“嗯，好啊。”

她看着冯俊双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对前途的渺茫，独自面对社会的黑暗面而心力交瘁，但又对异乡中遇到故乡的同学感到开心，让她在这压抑的打工生活里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的情绪出口。

两人偶尔一起聊聊天，聊他们的中学，聊他们的小镇，尽管冯俊双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但是充当倾听者还是很不错的。

得知叶梦楠经常被店里员工欺负，他时常来到店里帮叶梦楠看住客户。

事情出现转机的是，有一次，有个中年女人，微胖身材，人特别随和，看叶梦楠年纪小小，不免心生怜悯。虎视眈眈的同事趁叶梦楠去取鞋子，上前去想截胡，她厉声呵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算业绩的，这么欺负小姑娘有意思吗？”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她，她觉得羞愧难当，飞快逃离现场，等叶梦楠回到现场，那个女子拉着叶梦楠，压低声音说：“你和我女儿一样大，真是不容易，今天的鞋子都要了，去开单吧，不要让那些同事抢了。”

叶梦楠感到心里暖洋洋，尽管这个世界冷酷无情，却永远有温暖、有正义在。

也是从这次之后，她就找到了方法，尽量和顾客说明情况，让顾客去拒绝同事抢单。

说也奇怪，自从那次之后，她们就开始有所忌惮，叶梦楠的日子慢慢好过起来，偶尔她也能当上销冠。

叶梦楠轮到休息，冯俊双就带着她逛逛公园，大超市。

她被安排在这里打工已经一个月了，她还是第一次在附近闲逛，不然每天都是宿舍和卖场两点一线。

出去走走让叶梦楠郁闷的心情得到了缓解，她第一次细细观察这座大城市。

在七月的闷热天气里，城市里像个大蒸笼，没走几步路，就热得满头大汗，空气里永远充斥着汽油味，大巴的呼呼声，街道上永远挤满了穿着时髦的人群。晚上的霓虹灯照着欢乐的说笑声，还有觥筹交错的声音，每一天，每一刻都热闹非凡。

她刚开始时还觉得新鲜，后来渐渐地也厌倦了。

她逐渐适应这样的城市和生活，偶尔出现的冯俊双成了她唯一能倾诉的对象。好在冯俊双不厌其烦地时时开导她，让她不至于太难熬。

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躺在床上，听着外面街道川流不息的车声，偶尔几声悠长的货车鸣笛声，让她难以入眠。她时常想起姐姐的嘱咐“知识改变命运”。

而她的命运似乎已经无法改变了，她根本就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难道自己就真的是和小娟一样的命运吗？

虽然现在的她慢慢在这个竞争激烈的鞋店站稳脚跟，有着不错的业绩，但这跟她理想的生活差得太远了，她不甘心。

每每想到这里，她就恨的牙痒痒，她像一个工具人一样被父亲扔在这里不闻不问，工资也是全打到父亲的账户上，她依然身无分文，没有能力离开这里。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