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之中。
人走声寂,萧厌侧立于窗前,待到人一步一步挪出殿外,方才侧首。
余晖从房梁上跳下来,十分不解:“陛下不开心。”
萧厌没说话,黑沉色的寝衣拢在身前,瞧着有几分阴郁之色。同一日,面上的欢喜和阴郁来去匆匆,像是戏台子上戏子唱戏法。
暴君喜怒无常,这倒是真的。
从前小殿下可不是这样,余晖暗自思索,难道坊间的传闻传着传着就成真的是因人都是会变的?
萧厌捏着指节,冷声道:“盯着太后。”
太后的手脚伸得有点太长了,萧厌面色冰冷。想着内阁的一众老臣,颇有些无奈。他许久不曾处理庶务,在朝堂之中威信接近于无。幸得南梁一行还算胜利,也算是解了南梁同北夏一贯宿怨。
太祖皇帝之时,南梁北夏皆为一家,称为晟朝,国姓为萧。然太祖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妻妾成群,更有子孙二十余人。待到太祖皇帝之后,朝党纷争尤为严重,其间以庶大皇子,嫡太子,贤三皇子为首划分势力,底下皇子公主各自站队。乱做一团。
分裂发生在那一年冬天,西边的小国饱受冻灾朝晟朝请援,太子奉命前往交涉。同岁太祖皇帝暴毙,大皇子三皇子逼宫而反,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待太子归来又是一番血战。
自此太子镇守北夏,而大皇子奔逃南方,联合南方母族而反,以辽河为界,为南夏。同年,大皇子重伤而亡,其子即位改国姓,改国号为梁
自此,北夏南梁连年征战,侵犯边境。
上一个北夏帝乃是萧厌其父,于辽河战场死于南梁皇子手下。此乃血仇。
是以,当萧厌攻破南梁,收复失地,朝堂众臣的一贯微词都少了许多。这是百年割据,也结束了百年战乱仇恨。
若是正经皇帝,这般政绩是要载入史册,被史官传咏歌颂。
但萧厌不是一般人,他是一个整日游手好闲挂在明面上的皇帝。从前以为是太后的傀儡,如今看来,更是连太后都不放在眼中。
身为陛下的暗卫,余晖自然是知道,陛下心中有结,朝堂纷争对他来说不过微尘。
但是吧,余晖幽幽道:“陛下分明喜欢同施娘子待在一处,又何必说些伤人的话?瞧着那娉婷背影,真是好不伤心。”
萧厌抬头去寻,早就没影了:“放肆。”
余晖老老实实跪地,那张稚嫩的少年面上,低垂着脸敛下情绪。
半晌,萧厌冷声道:“那膳房的东西孤不爱吃,都送到清净殿去。”
那膳房的东西还不都是您亲口布下要给施娘子的。
将人撵走还真是多此一举。
余晖领命去了。
萧厌闭上眸子,睁眼。那道黑色萱草的影子很快消失在寝殿之中,还是各种花草。他并未见人,那日同寝之后分明就能看见了……
难不成非得要人睡在脚踏上?
萧厌直觉并不是如此,可能有更坏的后果,他那日能够突然见人,与施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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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净殿前,施瑶捏着娴妃送来的信笺看了又看,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其丢入炭盆之中。猛地窜起来的火舌舔舐上白纸,烧的干干净净。
上面密密麻麻们的簪花小楷也一并消失无影了。
施瑶盘算着这事儿。
计划又变了。
出宫之事定然没有那么简单,她这两日假意侍疾阖宫上下皆知晓,若是以累了休息为由倒是能够糊弄几日,但怎么瞒过这位陛下呢?
若是计划成功,还得将身边的人也一并摘出去才是。
正在思忖间,便有宫人前来回禀,道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海全公公来了。
施瑶眸光一亮,端着一副弱柳扶风之姿便出了门去,略略低咳两声。这位公公在陛下面前腰板有多软乎出来了便有多硬朗,来往宫人无一不对其毕恭毕敬。
见着施瑶,更是面上挤出一堆笑来:“施娘子,陛下念着您侍疾有功,特意将太后娘娘赏赐的东西给您送来。”
说罢,一招手,便有捧着托盘的各色宫婢上前来。重蓝重碧引着人往屋内去,将桌上都摆满了。
除了太后送来的人参燕窝,另有珠宝首饰宝石,璀璨夺目。
施瑶讶然:“这是……”
海全道:“都是陛下意思,娘子这两日且先歇着,奴才这就回去给陛下复命。”
原本打算装病糊弄过去的施瑶,很好,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了。这位陛下还真是她的福星。
不对,这些阻碍分明就是陛下送来的,如何能够是福星。
施瑶摇头,将这些奇怪的想法晃出脑子。她命重蓝送了海全出门去,重碧将整个东西全都清点送去了库房。
这个借口不要白不要。
施瑶借着头疼,早早就吹了灯歇息。到了宫门下钥之时,便偷摸从清净殿的后门溜了出去。很不巧,路上撞见了重蓝。
幸得是重碧。
施瑶煞有其事:“陛下有事召唤,没有明纸。若是有人来寻,便说我病了。”
重碧原本很懵,但听施瑶如此一说,一副了悟姿态。想起宫中那般流言蜚语,她便懂了。这都是陛下为了保护娘子,虽然有些偷偷摸摸,但都是帝王情趣。
这阖宫上下侍寝的荣誉,可就他们清净殿头一份。
重碧镇定的点点头:“娘子尽管去,都有奴婢们呢!”
施瑶:????
这丫头怕不是有点傻。但也方便她行事。
施瑶行至金蕊宫后门,一辆车架早就停在此处。上面篆刻着容府标志。整个宫中,能够驾车入内的,也就一个容字和一个阮字了。
其余人不是步行,便是得传唤宫中的小轿。
金蕊宫后门推开一条缝,阿珠看了看时辰,换了守在此处的丫头进来暖手吃茶。施瑶趁机藏进了马车的暗箱之中,这是马车的脚踏上,有些黑,但胜在十分安全。
此处漆黑一片,施瑶蹲在此处守着。不多时,便听见娴妃送母亲出来,容夫人语气担忧,但架不住女儿劝告上了车。施瑶只听见上面脚步声踢了踢,其后便是车轮辘辘而过。
颠簸之中,施瑶睡着了。
容二夫人面色忧虑,几次瞧了地上这块板子,恨不得将其掀开。
她乃是容府二房续弦,一辈子谨小慎微,都不曾跟人红过脸。不过是因生得女儿貌美了些,将她推到了本不应该坐上的位置。自从听见暴君的名声之后,她便是寝食难安。没想到女儿入宫今年,胆子都变大了许多……
竟然还敢讲宫妃悄悄运出来,还是皇帝这些日子的宠妃。
原本听闻此事,她还以为女儿入宫之后脑子多生了一窍,知道为了恩宠而斗了。虽然心疼,但多少有点欣慰。但没想到,竟然是她们一众宫妃私底下商议的,竟然是为了让最近盛宠的女人见老相好!
容二夫人自从执掌中馈以来就从来没有遇见这么棘手的事情。
但听说这位妖妃娘娘生于乡野,想必也算好拿捏。那日群芳阁匆匆一见,也不算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
若是能让人知难而退,也算是防患于未然了。
容二夫人将马车停下小巷之中,动手敲了敲暗箱,里面没有一点声响。她又唤了几声施娘子,里面也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容二夫人十分纳闷,亲手拆了木板,同将将伸了个懒腰的施瑶大眼瞪大眼。
施瑶:……
糟了,好像暴露了。
原本还有些担心女儿被算计的容二夫人:“施娘子睡得还好吗?”
施瑶点点头,伸手将乱糟糟的头发捋顺了一下。
容二夫人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原本以为的妖魔鬼怪不见了,出现的是一个和自家女儿一样不谙世事的傻子。满肚子的腹稿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晌幽幽道:“娴妃既然答应了娘子,那也不当食言。只是此事兹事体大,娘子只需在外远远瞧上一眼便是。待到明日宫门开了,便得回宫去。”
“娴佳为此事筹谋许久,还望娘子莫要辜负。”
言外之意,你想要见的人可以安排。但是必须听他们的,而且见了人之后需得马上回去,不要给自家女儿添麻烦。
施瑶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她都明白的。
容二夫人点了点头,将早就备好的衣裳拿了出来让施瑶换上:“我儿在外等着,娘子慢些。”
娴妃也提及过,容二夫人带她出宫之后,接应的人是容家大公子容成。
施瑶道:“多谢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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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慈安宫内,李嬷嬷屏退众人,上前亲自伺候太后用膳。今日膳房的膳食准备的充分,都是太后爱吃的。
但太后头疼,一点胃口也没有。
见李嬷嬷上前,更是搁置了筷子:“怎么了?”
李嬷嬷道:“清净殿的那位不见了。”
太后讶异:“这么个活人,就这么在宫中不见了?”
李嬷嬷道:“太后娘娘厚恩,赏赐了东西下去。陛下便顺着娘娘的话说将人放了回去,咱们的人早就盯着清净殿。待到黄昏之后,便发现清净殿又没了人。”
太后冷笑一声,道:“皇帝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李嬷嬷道:“陛下今夜在书房,身边并未有人。”
太后道:“你是说……”
李嬷嬷未曾说话,这样一个人不在皇帝寝宫也不在清净殿,这能够去哪儿?还是南梁来的妖妃。
太后冷笑:“莫不是真会些妖法?给哀家好好查一查,这位施娘子究竟有何奇异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