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宴昱的离开,我们家的生活又回归平淡和安静,以及忙碌。
第一季度就要到头,身在政府部门的姑姑和姑婶,都在忙季度总结汇报之类的。换了新工作的宴宗明已经完全步入正轨,不知不觉忙得连家庭集体通话也接不了三分钟。说好今年不工作的宴宗羡也没闲着,每天都晚出晚归。连爷爷都投入老年大学的课业中去了。
我呢,运气好得有点过分。
在万州的信息素研究室做了一个月准备材料洗试管、整理数据写报告的实习生杂活后,就被叶诀亲自建议并批准进入一个重要的研究小组做研发助理。
小组的名字叫“解放”,叶诀自己是创建人和组长。小组的主要工作,是改良一款正处于临床试验阶段的抑制剂。这款抑制剂最初的研发自然也是叶诀带队,眼下到了临床阶段,他才减少参与具体工作,平常只做管理和指导。
“小宴,你真可以,实习生’解放’第一人啊!”拿到研发助理任命那天,三个同事中就有两个这样说的。
我于是搞清楚了,我获得的任命,优越等级和特殊待遇没什么区别。
这难免让我自问何德何能,叶诀那天在叶老爷子家门口目送我离开的画面,便也经常在我脑中浮现。本来不算真在意的小事,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去询问清楚的念头,不时冒出来,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三月的尾巴,我就这样带着隐忧和犹豫跨过去了。
四月来临,深城的天气开始透出灼人的热意,每当因为估错气温穿错衣服而被闷出薄汗,我都有点分不清现在是春天还是夏天。
一个午后,我又在若有若无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体感很奇怪。明明在出汗,额头却冰凉。站了一会儿,腿也有些说不出的酸软。
于是我放下手里的试管走出实验室,到外间接了一杯热水。副组长李昌正好进门来,抬头看我一眼,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小宴,你这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儿,可能是感冒吧,我觉得有点冷……”
我笑着回答,举杯想喝水。然而手臂好像被牵制住了似的,抬不起来。我疑惑地低头一看,杯子就那么眼睁睁从我手里掉了下去。我下意识想伸手去接,可是那一霎那,手臂就跟不存在了一样,我感受不到它……
“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疑惑地想,接着就意识模糊了,跌进一处温暖的、令人本能眷恋的所在。
据说是一个小时后,我醒过来,得知自己是当着副组长的面晕倒了,被随后进门的叶诀接住。
我的确有换季感冒的问题,但不止是感冒。因为我晕倒之后,还无意识地释放了信息素,有点被动发情的征兆。还好,这里是万州生物科技的信息素研究室,有的是办法及时制止。
“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你先回家休息吧。”李昌说,把一个药瓶塞给我,“拿着,叶总让我给你的。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吃一粒。”
我接过药瓶。这也是研究室的成果,alpha被动发情专用抑制剂。目前还没有进入市场,但已经经过多次临床,合作的制药公司那边正在做入市申请。
Alpha很少会主动发情,通常是被发情的omega影响,或是其他手段刺激而发情。没有结合过的alpha都常备这类药物,但我至今没有用过,平时也不备药。不是粗心,只是一直没来由地觉得自己不会遇到这种威胁。
今天是第一次,反应居然强到直接晕了。
“这个……我是怎么引起的?实验室里没有omega处于特殊时期,我也没接触什么不改接触的药物,怎么会呢?”
“讲不好。”李昌摇摇头,说,“你最好上医院去检查一下,做我们这行的,一定要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你如果没有头绪,说明你不够了解。”
他一脸严肃,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走了。
我也换衣服下班。
人生头一次碰到被动发情征兆,我既新奇又惴惴不安,没有唤车,选择走路回去。一路上都在想晕倒前的体验,试图区分开感冒和发情征兆。然而缺乏经验,分辨起来雾里看花。
但我知道,了解自己的身体现在已经不是我个人意愿问题,而是工作必要。既然做了信息素研究,要对千千万万人的身体健康负责,那么首先就要了解自己的身体健康状况。因为我既是研究者,也是一份样本。
回到家,我立即预约了医生,同时给李昌发请假邮件。
“这什么?”一只手从我肩膀上方越过来,拿起桌上的药瓶,“被动发情专用,紧急抑制……你怎么开始用这种东西了?”宴宗羡绕过沙发,坐在我身边。
“没什么,下午出了点问题。”我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宴宗羡又问:“约什么时候去医院?”
“明天上午九点。”
“我陪你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从他手里拽回药瓶,我往楼上走去。
他立刻跟上来。我进房间,他也尾随,关上了门。“宴雀,”他掰过我的肩膀,“你以前从来不需要用这种东西的,怎么上班一个月就要用了?你们那里有什么漂亮的小O勾引你了?”
“没有,不是被别人的信息素影响的。”
“那你被下药了?”
“没有。”
“那是什么原因?”
“就是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才要看医生。”我有点不耐烦地说,他看着我,我没抬眼接他的视线。
其实,虽然我不清楚这次被动发情征兆出现的原因,但以前不需要用药的理由,我倒是大致心里有数——拜面前这位所赐,我从身体成熟起就有足够的性-生活,心理和身体都没有什么向其他人索取的需要,拒绝诱惑的本能自然强。
可是这些,我才不想让他知道。
这次去医院检查,除了想查出下午的原因之外,我还想知道是否失去宴宗羡提供的一切,我就会和其他无伴侣的成年alpha一样容易受诱惑、被影响。
“反正我明天没有事,我陪你去医院,就这么说定了。”宴宗羡不再跟我商量,用决断的口气说。
这种结果意料之中,我也懒得多做无谓的反对。
第二天一早,他果然守在客厅。我下楼时他正开着个人终端听新闻,见到我,打了个招呼,指指餐厅的桌面,说:“吃点清淡的填填肚子。”
饭桌上有饭有菜有粥,但粥和饭菜被放得很开,泾渭分明,显然是故意人为的。他在那边指挥道:“只能吃粥,别的不要碰!”
……幼稚。
懒得跟他计较,我坐下来只吃粥。他的视线在我这边游荡了一会儿,愉快地哼起了歌,心情很好的样子。听着他哼的调子,我也慢慢觉得心情轻快,仿佛一会儿不是要去医院,而是去郊游。
从很久以前开始,宴宗羡就容易因为能照顾我而高兴。每当我生病了、考砸了、挨骂了,或仅仅是精神不爽快,他就会来照顾我,哄我。带着一种微妙而昂扬的愉悦。
小时候我会因此恼火,觉得他怎么老幸灾乐祸。后来长大了,才渐渐对他的心情源头回过味来。那以后,我也会被他感染了,很愿意被他照顾。
吃完早饭后是八点钟,路上大概用掉半个小时,到达办理一点手续,基本正好不慌不忙合上预约时间。宴宗羡的好心情持续了一路,到医院办好手续,他还眉目带喜。
“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一出来就能看见我。”
他整个态度很轻松,还开着终端准备玩游戏。我不由自主也有些不把这个检查当回事。
轻松的心态持续到医生盯着全息屏上的体检数据,皱着眉头说:“你的第二性别不算很稳定啊……”
啊?我没理解过来,但本能地紧张了:“什么叫做不算很稳定?我不是alpha吗?”
“你当然是alpha,但你腺体的基因排列比较复杂,omega信息素链的比例过多。通常来说,一个人会拥有父母性别的全部信息素链,其中具有绝对主导地位的信息素链,就是这个人呈现出来的生理性别。而你因为omega信息素链过多,所以比一般alpha容易主动发情。我猜测,你昨天下午那个症状很有可能不是被动,而是主动。”
“但我以前从来没有主动发情过……”
“是吗?”医生转过头,推了推眼镜框,眼神探究,“你有固定性-伴侣吧?”
“……是。”
“这就对了。一个人的身体进入成年期,如果能拥有比较稳定的性-生活,能及时满足和发泄,信息素的表现就会稳定。”
“……”
没想到,我想搞清楚的问题以这种方式被确认了——竟然真的和宴宗羡有关。
看我怔忡不语,医生露出同情的神色,拍拍我,道:“小伙子,别伤心。不就是失恋吗,总会有下一个的。等有了新人,性-生活稳定下来,心理也安定下来,你的身体就不会出什么乱子了。当然,能标记结合的话就更好,在这之前我先给你开个药,你平时感觉来了又没人在身边,可以吃一吃。”
“……”我更加无话可说,勉强笑笑,点头道谢。
医生在自己的全息屏上写了药单,传送到药房,便让我直接去拿药了。
我起身要出门,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呼吸一滞,顿在那里。
“怎么了,还不走?”医生抬头看我。
我几乎是屏息,疯狂的心跳却无法压抑:“医生,我学过生物医学。据我所知,我这种情况多半是遗传吧?”
“对,基本遗传自父亲。你可以问问你父亲,他的alpha信息素链是不是也缺乏绝对主导地位。因为能正常生育的beta和omega,基因都比较温顺,不会这么霸道。”
——那我的父亲有可能是beta吗?
这个问题盘绕在我的舌尖,顶住我的唇。但我没有问出来,因为不必。
我只可能被一个omega信息素链条过剩的人和一个omega所生,而宴宗明由alpha和beta所生,腺体中不可能具备多到能“喧宾夺主”的omega信息素链条,也就不可能遗传给我。
事实上,一个beta和omega能生出alpha就很稀有了,宴宗明如果是我父亲,他就只会alpha信息素链过剩。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说,我都不会是宴宗明的孩子。家里的DNA鉴定书不必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