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甩出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更关心的是自己这糟糕的状态。“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自由切回蛇身或者完全的人形?”他抬起头,带着一丝急切问道。维持这种半形态,不仅行动不便,更意味着他力量的运转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和阻滞,这在一个尚属陌生、且可能存在危险的环境里,是极为不利的。
摩拉克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俯身,冰凉的手指扣住了奥罗巴斯的手腕。一股精纯而温和的岩元素力如同细流,探入奥罗巴斯的经脉,仔细感知着他体内力量的紊乱程度、元素的淤积情况,以及那过于充沛的、属于他自己的岩之神力正在如何与奥罗巴斯本身的深渊之力缓慢交融、对抗。半晌,他松开手,给出了判断:“依照你自身力量消融吸收的速度……入夜时分,应当可以恢复原状。”
“你开什么玩笑?!”奥罗巴斯几乎要跳起来,如果他能跳的话。入夜?这意味着他至少还要保持这副模样大半天!这期间若是被其他魔神、或者哪怕是一些强大的妖兽窥见,他远国大蛇的颜面何存?
摩拉克斯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只是挥了挥手,动作间带着一种属于统治者的、不容置疑的意味。“你现在有何要事?若无,便在此湖休憩,此地元素力充沛,有助于你恢复。”他的目光扫过周围,这片古老的湖泊区域,确实弥漫着一种宁静而滋养的气息,无论是水元素还是岩元素,都异常活跃而平和。
“你干什么去?”奥罗巴斯下意识地问,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这听起来仿佛带着一丝不舍。
“我得回去。”摩拉克斯的视线投向东方,那是璃月海岸线的方向,“海里那些不安分的魔兽,需要清理。”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肃杀。守护他的领地与子民,是他不容推卸的职责。
奥罗巴斯默然了。
海……那也是他的主场。他来自比璃月海域更遥远、更深邃的渊下,那片被遗忘的国度。他渴望阳光下的土地,渴望像摩拉克斯一样,拥有一片可以让他尽情施展抱负、爱护与庇佑那些渺小却充满生命力的人类的疆域。为此,他必须争夺,必须战斗。可是,看着摩拉克斯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要回去清理魔兽,肩负起一方天地的安宁,他忽然觉得,自己那条想要占据一地、庇护子民的道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艰难。摩拉克斯不仅拥有绝对的力量,他似乎还懂得如何为人类制定规则,建立秩序,引导文明……这些,都是他奥罗巴斯所不擅长,甚至未曾仔细思考过的。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摩拉克斯周身已泛起金色的光芒,修长的身形在光芒中拉长、变形,转眼间,一条威严矫健的金棕色岩龙便出现在湖畔,鳞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他振翅欲飞,带起的风吹动了奥罗巴斯额前的碎发。
“喂——”奥罗巴斯几乎是脱口而出,喊住了他。
岩龙回过头,那双熔金般的巨大瞳孔静静地注视着他,带着询问之意。
奥罗巴斯张了张嘴,那句盘旋在舌尖的话——“我能不能与你结盟?”——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结盟?以什么身份?一个来自深渊的、意图争夺土地的竞争者?一个刚刚才与对方有过肌肤之亲、却连自身状态都无法控制的……“同伴”?摩拉克斯需要他吗?璃月需要他吗?
他看到摩拉克斯眼中没有任何期待或者邀请,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在等待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所有的冲动和刚刚萌芽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期待,在这一刻骤然冷却。
他闭上了嘴,最终,只是对着那双金色的龙瞳,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没事了。你,回去吧。就这样……”
摩拉克斯没有再停留,巨大的龙翼猛地一扇,卷起一阵狂风,庞大的身躯冲天而起,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迅速消失在天际,向着他的璃月,他的责任飞去。
湖畔,只剩下奥罗巴斯,以及他体内那尚未平息的、属于岩之神明的力量余波。
他望着岩龙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直到那一点金光彻底融入蔚蓝的天幕,他才缓缓地、艰难地挪动身体,将自己沉重的蛇尾和疲惫不堪的上半身,一点点浸入微凉的湖水中。
湖水漫过腰腹,漫过胸膛,带来一丝清凉,却无法浇灭他内心翻涌的思绪。
你在想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带着自嘲。奥罗巴斯,你昏头了吗?
你怎么能与他结盟?那个声音继续质问,你们是竞争者!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魔神为争夺信仰与地盘,注定是敌人。今日的缠绵,不过是强大力量碰撞间偶然迸发的火星,是神明漫长生命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他也不需要你!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心底刚刚泛起的一丝暖意。他有若陀龙王那样的强大盟友,有归终那样智慧美丽的魔神挚友,有无数追随他的仙众夜叉……他的璃月固若金汤,他的阵营人才济济。你,一个来自黑暗渊薮的异类大蛇,对他而言,算什么?一个麻烦?一个……暂时的消遣?
奥罗巴斯将整个头部都没入水中,试图让冰冷的湖水使自己清醒。水波荡漾,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却放大了内心的喧嚣。
他其实是想要他留下来的。
哪怕只是多停留片刻,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像刚才那样,静静地待在旁边……这种陌生的、想要依赖某个存在的念头,让他感到恐慌。
但是,但是……
算了吧。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息,吐出一串细密的气泡。气泡上升,在水面破裂,如同他刚刚升起便被迫掐灭的、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摩拉克斯有他的若陀,有他的归终,有他偌大的璃月和忠诚的仙友……他拥有那么多。
而自己,除了这身力量和遥远的野心,似乎一无所有。
算了吧。
奥罗巴斯闭上眼,任由身体在湖水中缓缓下沉,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他需要休息,需要尽快恢复力量,需要独自面对这个充满竞争与危险的、属于魔神的世界。至于那片刻的温存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结盟念头,就让它如同这湖面的涟漪,终将散去,不留痕迹。
只是,腹腔内那依旧清晰可辨的、属于石珀的坚硬与余温,却在无声地提醒他,有些东西,或许并非那么容易就能彻底遗忘。
微凉的湖水包裹着奥罗巴斯疲惫的身躯,仿佛一层柔和的纱幔,轻轻抚慰着他过度消耗的神力与酸胀的肌肉。他本意只是想借着这片古老湖泊充沛的水元素与宁静气息,稍作休憩,等待体内那过于“坚实”的岩神之力被逐渐消融吸收,以便恢复自由变幻形态的能力。然而,或许是精神与身体的双重透支,或许是摩拉克斯留下的力量在作祟,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沉入了远比普通睡眠更深的领域——一个光怪陆离、跨越界域的梦境。
起初是混沌的黑暗,随后,视野骤然开阔。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无法用言语丈量的广袤土地之上。脚下并非实质的土壤,而是流淌着星辰微光的虚无,延伸至视野的尽头。在这片奇异土地的中央,矗立着一棵无法形容其伟岸的参天巨树。它的枝干如同支撑宇宙的梁柱,向着无尽虚空蔓延,叶片并非单一的绿色,而是闪烁着亿万种色彩与形态,每一片似乎都承载着一个微缩的世界、一段流淌的时光。奥罗巴斯低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形态也发生了剧变。他不再是璃月湖畔那条银白色的大蛇,而是化身为一条庞大到超越认知极限的巨蛇。蛇身呈现出一种暗哑的金属质感,鳞片边缘流动着星尘般的光屑,其体积之雄伟,竟让他觉得……或许比摩拉克斯那威严的龙形还要惊人。
因为他此刻,正环绕着这片巨大的土地与中央的巨树。庞大的蛇身轻松地将这一切圈禁在内,并且,他的蛇吻,正精准地含住了自己远远延伸过来的尾尖,形成了一个完美无缺、首尾相接的闭环。这个姿态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象征意味,既是终结亦是开端,是吞噬亦是孕育。
奥罗巴斯意识到,自己正在星河中遨游。但这星河并非提瓦特夜空那些由元素力和虚假之天构成的星辰,这里的星辰更加冰冷、真实、浩瀚,带着来自世界之外的空寂与苍茫。他模糊地感知到,这里……不在提瓦特的天空之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宏大感充斥着他的意识。他闭上那对比星辰更璀璨的蛇瞳,梦景重归一片虚无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