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天,我们还在原地绕圈,补给还剩百分之十五。我们所接收到的信号或许不真实,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无法进行有效移动。我们观察到的循环标记主体具有生物特征,攻击性极强,有一定危险性。我们的生理健康状况良好,心理健康状况……”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陈写银瞥了一眼正在煎煮马肉的兰祈恒,补充道:“堪忧。”方才停止了录制,坐到桌前。
兰祈恒将肉端到桌上,递上餐具,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这些录像会流转到哪里?”
陈写银认真分析道:“如果现在的一切是人为的,观察者应该正在分析样本。如果这里是无人观测的时空,这些录像的最后观看者,应该就是我们了。”
兰祈恒不乏乐观:“说不定之前上传的渠道中已经有成功的,只是我们不知道,或者未来有一天成功了,不知道世上哪个角落的人浏览网站来打发时间,无意间刷到了,就看见我们在这儿说些不着调的话,还更新了成百上千集。”
陈写银细想,又添加了前提条件:“如果我们到那个时候还有补给能活下去,或者没有开枪杀死对方或自杀的话。”
“我做菜这么好吃,”兰祈恒戳了戳盘中的肉,“你舍得杀我?”
陈写银笑了,反问:“那你呢?你会杀我吗?”
“你是我费这么大劲救回来的,我才不。”
谈话间,车顶传来两声弹药的闷响,监视画面追踪到不远处的尸体上,二人安静下来,照惯例瞥了一眼画面,很快又默契地敛起了那不愿提及的沉重情绪,将视线收回到眼前的菜肴上。
“昨天晚上我梦到两只蚂蚁。”
“在搬家?”
陈写银小幅摇头:“我不知道它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只看见它们长途跋涉了数不尽的白天黑夜,爬上了竖琴的底座,抬头,看见琴弦像极光一样闪烁。”
“两只?”兰祈恒若有所思。
“嗯,你觉得这个梦是我潜意识思考的内容吗?”
“这个嘛,琴弦并不是极光本身,极光也并不存在在琴弦之上,琴弦只是反射了光,而蚂蚁以为那是极光,”他喃喃道,“我们俩长途跋涉,爬上了竖琴底座,琴弦如极光般闪烁。”
“但这并不是真的极光,只是我们的错觉。”
兰祈恒犹豫着点了点头,想法接着延伸:“我们之前一直在找这个世界的漏洞,却没有收获,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我们找错方向了?其实我一开始也想过这种可能,但是……”她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又掐了掐兰祈恒的。
他“嘶——”了一声,评价:“痛的。”
“不是做梦,那我们会有什么问题?”
兰祈恒呼了口气,放下了餐具,严肃道:“其实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从某一刻开始,看见你不开心或者受伤,我就想哭。”
闻言,陈写银脸颊微热,但即刻意识到这并不是表白。
他陷入自我怀疑:“这种负面情绪来得很突然,没有逻辑支撑,但又确实存在,这不正常。”
“可能是因为你少了一些记忆。”
“你是说我被清除的那些记忆吗?”
陈写银点头,不觉锁紧了眉:“不只是你,我也是,我的记忆是混乱的,有一些……无法归类的记忆。”
“知情人不能披露记忆的规定,现在,是不是不作数了?”
“你不用原谅我,这件事,我永远欠你。”
“我没有原谅你,就事论事地讨论而已。”
“这里哪还有什么规定?”
“也对,反正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哪还有什么规定?”这些日子,陈写银发病的频率降低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们便都默契地不去提这件事。
“不许说了,再说我要哭了啊?”兰祈恒威胁道。
“那说说别的,”陈写银笑了,“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兰祈恒摇头:“不记得了,你要告诉我吗?”
陈写银点头,于是兰祈恒拿了一包纸巾来。
“其实,我最早认识你,要比你认识我早一些。我在网上玩到一款很奇怪的游戏:故事背景是常年战乱的国度,第一章的主角是一个高中女生,游戏一开始就是她苦于战乱,站在山崖边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时,有个古怪的空军冲过来借水喝,她趁士兵不备,抢了他的降落伞一跃而下。降落伞在山谷间绽开,成了一朵七彩的花。第二章的主角是那名空军,多年来他跟着部队南征北战,见证了一个又一个亲密战友虚无的牺牲,于是他决定做个逃兵。当其他战友在前线浴血奋战时,他在赶路离开战区。当前线兵荒马乱时,他在跟着村民翻越延绵千里的城墙,一心奔赴他向往的和平与自由。而他计划的最后一环,是用降落伞飞跃国境线。”
兰祈恒挠头:“这是我做的游戏吗?”
“嗯!”她眼中明亮闪烁,“你不记得的话也太可惜了!”
听者莫名有些自豪:“那你打穿了吗?”
“当然,游戏的结局是女生借那降落伞飞到了和平的世界,活了下去,很多年之后,她在另一个国家的电视新闻上看见了当年的那个空军,在那里,他只是一个被随机街访的路人,看起来很快乐。”
兰祈恒有些怅然:“居然连这样的记忆都被消除了吗……”
“所以我要告诉你,如果你也不记得的话,可能有一天这些记忆就彻底消失了。”
兰祈恒哽咽了。
陈写银侧头观察着他:“你要哭啦?”
“有一点吧,”他压着嗓子道,“你接着说。”
“这个游戏太惊艳了,我翻遍全网、四处走访,终于找到作者的下落。于是,我就找上门了。”
“一见钟情了?”他故意用自恋的神情盯着她追问,妄图看到她的羞怯,可是她没有。
她堂堂正正地回视过来,语气坚定,反倒让他的脸颊有些发烫:“是。虽然一开始你……很没有礼貌,很败好感,但一点点揭开你的面具,这个过程让我觉得更有趣了。”——如果去除那些本不必发生的曲折的话。
“面具下面是什么?”
“纯真,柔软。”
像是常年被列在黑名单上的坏学生突然被老师夸赞,兰祈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两个词跟我哪有什么关系?”
“反正在我记忆里是这样。”
“那现在还是吗?”他探问。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嗯。”
兰祈恒眼眶又热了起来,虽然他不记得他们的爱曾经从哪里开始,但眼前这份赤忱滚烫的感情,怎么能叫人不喜欢呢?
“当时,你做了一个很‘性感’的聊天机器人,我有那么一会儿觉得……你简直是个流氓,没想到,后来居然成了我的工作灵感。”
他不禁遐想:“如果……我们是同事就好了,说不定技术迭代会因此加快进程。”
她开玩笑:“那就又多了一个晋升竞争者了。”
“后来呢?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嗯……我住在学校里,不能跟你见面,你就偷偷溜进来给了我一个一对一传声筒。”
“听起来像我会做的事。”
“你四处吃喝玩乐不关麦,害我上课老是走神。”
“那你摘了不就行了?”
“我怕错过什么重要消息。”
“原来我们是网友。”
“对,做了很久的网友,直到有一天我看表演,打着瞌睡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很近,还以为是在做梦,结果睁开眼,你就在旁边!”
她边回忆边模拟当时的场景,猛一抬眼,正撞进他听得入神的眼中。
眼前蓦暗,唇间温热。一吻轻啄,瞬息间,心绪流转,时光倒行。
呼吸有些乱,空开毫厘,陈写银笑言:“你又不记得这些,脸怎么这么烫?”
兰祈恒抵着她的额头,反问:“你记得的多,那你怎么不说了?”
“说就说,暑假我们一起潜水、冲浪,窝在没有人的破船里,被人发现,吓到跳海。你说你以后会有自己的船,可以和我一起离开那里。寒假我们一起坐长途车去北方溜冰,溜到整个冰场空无一人,我们躲在树林里,直到连保安都离开了,远处有人在放烟花……很美。”
她说得眉飞色舞,听得他好开心。
这时,车顶传来两声弹药的闷响,监视画面照常对焦,两个人却都没有回头去确认。好像一旦挪开视线,这些美好回忆就会变成海市蜃楼。可不管他们怎么逃避,那残酷的声音还是如同深夜响起的炮火,惊醒了依偎在炉火边避难的情人。
兰祈恒抬手轻抚陈写银的脸颊,柔声道:“听起来,那时候世界上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像现在一样。”
陈写银苦笑:“确实,现在也是一样。”
“可是,我们一起过的时间这么美好,后来是从哪里开始出问题的呢?”
心下一震,陈写银抿唇,果然无论她想把这段关系如何美化,最终还是无法绕开那些血腥与痛苦吗?
见她沉默良久,他思索片刻,还是咬了咬牙追问:“我杀的……那个治安官的儿子……是谁?”
她盯着盘子里凝固的肌红蛋白,指尖悄然嵌入掌心。
气氛一点点变得肃穆,兰祈恒开始退缩:“写银,你想告诉我真相吗?”
他真的会想知道那样的真相吗?告诉一个忘记了与之相关的一切痛苦的人,重新让他知道这由死亡堆砌的真相是对的吗?无数的自问压到心上,陈写银喘不上气。
“怎么这副表情?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是我问太多了。”
“这一部分我也还没想起来,但我记得你,这就够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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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弦色若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