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组于周日傍晚结束了此次调研。
回程的车上,众人都疲惫地合眼休息,沈辞月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掠过。
平城南岸常住人口稀少,年轻人大多去了大城市,或者在北岸工作生活,这里像是被遗忘的世外桃源。
顾家隐入其中,不会有人好奇,也不会有人打听,这份默契随着澹园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你家在北岸吗?”身旁传来俞教授温和的声音。
沈辞月转过头,浅笑道:“不,我住在南岸。”
余教授没有因看似矛盾的回答而表现出异样,他只是好奇,这个对历史建筑保护有着极致热忱的女孩,到底是什么动力支撑着她:“想要保护整个南岸?”
沈辞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的梦想没有那么大,只是南岸有我想要保护的地方。” 她希望澹园能永久传承,不受天灾侵害,也不被人为破坏。
教授点点头:“那整理资料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沈辞月犹豫一瞬,还是问:“教授,您觉得这次调研的目的是什么?”
“不好说。”俞教授双手交握在腹前,略一沉吟:“以项目的规模和地理位置来看,被开发的可能性大。”
闻言,她有些不安:“那我们是不是该提出活化的建议……”
俞教授看着她,肯定道:“不管什么目的,都要提,保护南岸,就从这些古建筑开始。”
*
接下来一周的时间,沈辞月除了上课和旁听,余下时间全用来整理调研资料。
夏薇为了不打扰她,已经将休闲娱乐活动搬去隔壁寝室进行。
她将项目照片整理归档,按照建筑及其构件的分类,仔细标注每处损毁程度及材料老化的状况;对照现场记录,结合测量数据形成文字分析。
每天从笔记本翻到电脑,从图纸翻到照片,在课表缝隙里找补眠的时间。
夏薇半夜醒来,她书桌上那盏台灯撑开的一小片光亮;早晨爬下床发现,灯竟然还亮着。
她忍不住对着那石像般的背影说:“你这样是要油尽灯枯的呀。”
直到周五中午,沈辞月终于将活化方案完成。
她敲开俞教授办公室的门,上前将手里的三份报告放在桌上:“教授,调研数据整理好了,另外两份是初步分析以及活化方案,您看看。”
俞教授笑着带上老花镜,满意地叹道:“辛苦,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翻阅着报告,时不时指出一些需要修改的细节。
待全部看完,他摘下眼镜,郑重地问:“这次署名吗?”
沈辞月坚定地点头:“署名。”
俞教授爽朗地笑出声:“好哇,经过一次实地考察,有如神助,勇敢了不少。”
沈辞月弯了弯眉眼,或许是因为她确认这份报告是内部资料,不会外传;又或者,是因为那天在南岸的细雨初晴后,有人对她说:“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怕。”
等沈辞月将这段时间缺的睡眠都补回来时,眼底的青黑褪去,皮肤也重新透着水光,假期已悄然来临。
夏薇靠着衣柜,向正在收拾背包的人抱怨:“我怎么觉得,你刚回校,就又要走了。”
沈辞月拉上背包拉链,语气轻快:“就一个星期,我会想你的。”
两人一同离开寝室,并肩向校门方向走去。
国庆前夕,校园内依旧熙攘,学子们踏着夕阳漫步在林荫道上。
路上夏薇忽然偏过头,语气有些认真:“月儿,你知道我是关心你的吧。”
“嗯?”沈辞月对她突如其来的正色,感到有些不解。
夏薇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你开学返校的那天,有人看见你从一辆豪车上下来……”
沈辞月忍不住轻笑出声:“看你这个表情,传言内容不是说我傍上豪门,就是被豪门包养了吧。”
“你怎么还笑呀,” 夏薇怒其不争地瞪了她一眼:“这些传言都快传到外院去了。”
沈辞月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夏薇同学,我如实向你汇报,那天是家里人送我来学校的,请放心。”
夏薇眼睛一亮:“那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你玩?我还一直以为……是你家里有难处,我过去会添麻烦。”
沈辞月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对方,温声说:“薇薇,我确实有难处,”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我是孤儿,现在住的地方算是寄住,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
夏薇怔在原地,微张着嘴,眼眶发酸:“对不起,月儿,我……”此刻懊悔涌上心头,忍了两年,这破嘴还是伤人心了。
“没关系的,我过得很好。”沈辞月笑了笑:“没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无端担心。”
“我知道了。”夏薇的表情迅速恢复正常:“快回吧,节后再说。”
沈辞月挥了挥手,转身出了校门。
走到那辆熟悉的豪车前,有些意外地轻声问:“平叔,怎么开了大哥的车来?”
正在车旁看手机的中年男人立刻抬头,脸上立刻浮现温和笑意:“月小姐,”他拉开后座车门,解释道:“今年,老太太的两位小姐都回来过节,园里的车调度不开,大少爷就让我开他的车来接您了。”
沈辞月点点头,俯身坐进车内。
车辆发动引擎后,她才反应过来:“那今年中秋,园里可就热闹了。”
“主要是节日正好落在长假里,”平叔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前两年您没回家过节,老太太都不和大家一起赏月了。”
沈辞月唇角微弯:“今年长辈都齐了,月亮应该会更圆。”
车停在澹园门口,平叔看了眼手机,温声提醒:“月小姐,老太太让您直接去慈安堂用晚餐。”
“好,辛苦平叔接我。”沈辞月说完,推门下车。
沿着青石小径行至慈安堂月门处,正碰上迎出来的袁管事。
“袁妈妈,奶奶饿了吧?”
“不会,”袁管事眼里漾着笑意:“五点来钟才用了半碗燕窝粥。”说着便引她往堂屋去,朝里间笑道:“老太太,月小姐来了。”
沈辞月将背包放在门边的矮柜上,走到老太太身前,俯身撒娇:“奶奶,我可想你了。”
“我也可想你了。”老太太伸手拉住她胳膊,细细瞧了片刻,眉头轻蹙:“脸都尖了,这是在外头忙什么大事呢?”
沈辞月凑近轻声道:“我上个礼拜跟着教授回来调研了。”
“真的?”老太太眼眸一亮,眉眼舒展开来:“是去看那些老房子了?”
沈辞月兴致勃勃地分享调研见闻,末了,她迟疑片刻,还是问出心中的疑惑:“奶奶,为何家里不主动保护?”
老太太轻声反问:“那你猜,为何顾家世代深居简出,即便处理公务也在这园中?”
这是沈辞月第一次“越界”地触及家族底层规则,这个问题让她不由得怔住。
老太太笑了,声音愈发轻柔:“家族的根基在此,越是不动声色,越能把根护得牢。”
沈辞月恍然,那片古建筑群是市文保单位,私人不能主导修缮,若贸然出手,会让这个隐于市井的家族被推到聚光灯下。
“我明白了,”她蹙了蹙眉,不免担忧:“可万一真交给外界开发,会不会就彻底被破坏了?”
老太太神色从容:“若是商业开发,家里基金会必定第一时间知晓,到时候自有商谈的余地,”她抚着沈辞月的胳膊,宠溺道:“让你姨父和大哥去操心,你就安心读书,做自己想做的事。”
沈辞月依偎在老人身边,轻声应着。
*
次日晌午,秋光明媚,澹园里一片融融暖意。
老太太五个子女拖家带口齐聚主厅庭院,桂花香气怡人,笑语声和着茶盏轻碰的脆响,格外悦耳。
周伯引着众人移步厅内落座。
老太太目光掠过身旁的空位,轻声问:“怀砚怎么没来?”
坐在左侧的长子顾庭曜,温声回:“一早就出门了,说是正往回赶。”
晚辈那桌热闹不已,沈辞月正被四姑家五岁的小儿子缠着。
这小团子从见到她起,就赖在她怀里,一会儿奶呼呼的问各种问题,一会儿好奇地摆弄她垂在肩上的发辫。
“你家这小子,惯会撒娇。” 沈喻敏指着邻桌打趣道。
顾四小姐抿唇一笑:“那是阿月生得好看,别人想抱,他还不乐意呢。”
话音刚落,顾怀砚长腿阔步踏进厅来,在老太太右手边坐下。
长辈们简短致意后,便开席了。
“月姐姐,喂~”领桌又传来奶声奶气的央求。
众人侧头,只见那小团子正搂着沈辞月的脖子撒娇。
“哎哟,小祖宗,你快下来,让月姐姐吃饭吧。”顾四小姐无奈扶额。
顾怀砚抬眼望去,沉声道:“小皓,坐好,自己吃。”
方才还耍赖的小家伙闻声缩了缩脖子,立刻松开手,爬回旁边的椅子,捧起自己的小碗和勺子乖乖吃饭。
沈喻澜瞧着有趣,笑道:“家里这些孩子,倒是都听怀砚的。”
老太太目光扫过两个女儿,淡淡开口:“孩子的规矩,要从小立好。”说罢,转向身旁的长子:“以后节假日孩子都接回来,跟先生学学礼数。”
“母亲,”顾六小姐柔声分辨:“我平时教得认真着呢,您看他们懂规矩的。”
桌上的几位男士相视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席间恢复了轻松的说笑,沈辞月下意识抬眸看向顾怀砚,不料四目相对。
那双疏淡的眸中竟浮现出一丝暖意,让她忘了避开,任那抹温意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