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半生 第1章 开学

如果一个人要讲述他的前半生，他或许会从自己这一生中最难改变、最在意的地方开始说起，要么惨淡地让人忍不住哭出来，要不感叹人生上限究竟在哪。

可一名乡下女孩的故事终归只是一碗平淡的白粥熬出了细腻的甜味，经不住反复咀嚼。

李妍大父亲离过一次婚，又去了比他大十岁的女人。

在她的回忆里，继母总是雷厉风行，犯错了，为使让这个无知的孩子长记性，继母总会使出自己缚了一层一层老茧的手向她的脸上拍上去，她的手茧硬得感受不到指尖的温热，而狠下心的巴掌从不代表她本性就是恶劣难堪的。

只因继母是个聋人，五十岁以前听力还没完全丧失，可随着年龄增加，她的听力状况越来越堪忧，直到完全听不见，亲生儿子带去查的时候，她已经听不清医生说的什么，听不清医生口中她那家族遗传的病因。

来自人对无声的本能恐惧，她的神经无时无刻地紧绷着，而紧绷带来的是紧张性头疼，周而复始的头疼让她落下了偏头疼，同时带着对年龄越来越大，容颜已逝的疯狂，她变得暴怒异常。

至于治疗，尝试了多种手段也不得行，人最终还是无法对抗基因。这几十年的残缺之苦对一个一辈子都在追求体面的人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至于为什么描述李妍的继母这么多，可能是出于愧疚，可惜长大后她才懂这种心酸，不过我们都要放过小时候的自己，毕竟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

女生们应该都有个闺蜜吧，她也有，而且有着足足的九年感情，可惜就在踏入高中前她们决裂了，这是她们这几年吵过最厉害的架，李妍一向使用着自己不带脏字的蹩脚文化句子妄想以理服人，但对面的女孩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她把这辈子能想到的脏话全用上了，像不断填补着一个大坑，源源不断地往里面送着什么东西。

经过这一番激烈的斗争，宣告她们的友谊到此结束了。

三个月后她们一齐升入高中，李妍没和那个女孩分到一个班属实庆幸，而一个不知道第几手消息传到她的耳朵中，那个女孩早在开学那天就已经转走了。

李妍的反应有些异常，她摒弃了之前的喜悦，反倒是真的有些失望了，毕竟九年啊，没意外的话，整个高中时期那个女生的身影都是挥之不去的，我们人生中又有几个九年？三个九年我们就应该有一笔存款了，到了第八个九年后大大小小的毛病就要出来了，第十个九年，半截身子插土里了。

第十五个九年……很少有人能活到那时候。

她想着属于把大半辈子押在那个女孩身上了，可惜现在那人搬走了。

她上高中时候有一种流行的风尚，叫“混的人”，名字听起来像是千禧年流行的，李妍的记忆里，这些人好像从她小学时起就一直有了，如同家族传统一般难以戒掉，他们还喜欢穿一身高仿的奢侈品牌子，对李妍那个最虚荣的年纪来说，她很想成为这种人，但她的父母总暗戳戳指出“敢就滚”的原则，迫于父母的淫威，给她十个胆也不敢，为了填补这种上学路上碰见“混的人”的害怕空虚，她只好多找几个女生手牵着手，这样也能起到没人敢惹的效果，毕竟一惹她们，几个人就会一起上，骂你个狗血淋头。

可她对自己的现状一点也不满意，她认为自己最重要的社交手段不在于自己有的这些。

就在高二那年，她的父母给她转了科，高二转科想想就觉得紧迫，分班前一天，强烈的不安和紧张让她彻夜难眠，她不想分班，对新环境新老师的遐想与害怕不断折磨着她，一条语音提示音响起，终于还是到这一刻，她被分到了十班是当今全年级二十四个班里成绩第二的班——十班。

李妍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十班的学习氛围可能会使她这一年都能静心去学习，想到着她不带任何情绪的尖叫了，几乎要喘不过气，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哀伤，再开心也只能假笑，再悲伤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那一年，她好像开智了，心智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初中生物学说人从十岁开始脑力发展就停滞了，她现在论坛上发布帖子驳回这个论点。

为什么说心智发展了，因为她开始买一些品牌正品，就算二三百一件，也能满足了。

开学第一天，一个又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消息又来了，那个女孩又转了回来，不过，分到了八班……

如果这时候去问问李妍觉得怎么样，她大概会说：“唉”吧，她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毕竟南北多歧路，相逢已是春。

顺着一个班一个班的班牌摸去终于是让她摸到了十班，当时是九月多，体感气温二十四度，她里面穿了一个白色短袖，脚上是一双阿迪的T头鞋。李妍长的还是很好看的，头发也很细腻是栗棕色的，差不多留到了腰上一点，不过校服是真的压身高，虽然她还没到一米六但硬给她压成了一米三。

本想不紧不慢地走进去的，但一群人总拿着犀利的眼神打量物件般地看着低眉顺眼的她，所以她经过空隙时刻意加快了脚步，环顾四周，已经只剩第四排一个边上的座位了，她索性坐了上去，而窸窸窣窣地收拾完才发现她的同桌是一个长相挺清丽的女孩。

“来都出来排座位了，男生站走廊左边，女生站右边哈！”班主任黑曜石般的眸子转的很快，一直在看手中揉皱了的名单，看一下擦一下汗，然后又摸到自己那已经过季了的碎花裙上，那裙子薄如蝉翼，被汗水浸透附着在皮肤上动弹不得。不知道看了多久，外面的光调变了十几二十遍。终于开始了点花名册。

“林水清，来了吗去挑座位吧”

“下一个李妍”

“再下一个葛优”

……

李妍的上个班同学都不太看中成绩，但不是“集体罢学”那种，只是风气不太行了，这个班就不太一样，班主任李丽萍和李妍的爸爸是同学，同时她又很看重成绩又爱打趣，条件很窘迫，逼得李妍有些喘不过气了。

挑选座位时，李妍依然选择了那个四排的位置，而那个先前遇到的长相清丽的女孩，默契地坐在了她的旁边。

李妍的不安瞬间在意识里消失了，她从八班分到十班，本就是作为一个陌生人来到这里，既然有人愿意抱团取暖。

同桌的女生似乎很在意她，坐直了身子用余光偷看她，她那黝黑的瞳孔填满了左边的眼白。李妍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的目光，选择俯身去掏课本。

她不敢看，一看就要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