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凰 第40章 一年

江昭失魂落魄回到包厢，推开半掩的门，看见江国强正在捡花生米吃。

江国强斜着眼瞅她，“死心了？”

江昭完全不能理解，她爸爸之前还说帮林文功很正确。

“咱家就那么不好？每年多少名校毕业生来咱家上班呢？瞧你这样，多委屈他了？”

“不是不好，但……”

“但配不上他是吧？就那么好？”江国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弄那些奖学金，也是为了他吧。”

江昭一噎。

“你到底对林文功有没有意思？”

江昭断然否认，“没有。”

“那你就把这幅样子收起来。”江国强猛地抬高了声音，江昭被吓得一激灵，唰地瞪大眼睛。

江国强忍了不是一两天，终于发作，“到现在你跟他身上花多少心思？他生病你还陪他看病？你老子我喝酒喝得胃出血的时候你去医院伺候了吗？

一个穷小子，你上赶着给人贴钱办事儿，你当这名声好听？啊？你老子我被人问到脸上是不是我女婿。别人看见茅坑绕着走，你倒好，上赶着非得沾一身屎？”

江昭说：“爸，您什么时候胃出血了，恢复好了吗？”

江国强恨得咬牙，一拍桌子，杯碟震得稀里哗啦响，瞪着江昭说，“别给我打马虎眼。”

江昭丝毫不怵，“先说您身体怎么样，之后您怎么骂我都行。”

她这态度，江国强一肚子气化成水，只能摆摆手，郁闷地端起酒杯喝一口，“早好了。”

江昭把酒杯从他手里拿走了。

江国强刚要立眉毛，听见她说，“胃不好就少喝点儿吧。爸，李思安那事儿他帮过我，他对我有大恩，只要我能做到的，我肯定能帮就帮。

他家那些破事儿确实影响不好，影响到您了，我赔礼道歉。”

江国强沉声说，“你跟你老子道歉？”

“一码归一码，这事儿确实是我没处理好，欠您对不起，这不是我跟您置气说的。”江昭说，“我知道您说这些不是为什么道歉，您无非是怕我心软被骗。也气因为他家的事儿牵连我，您心疼我，我知道。

但是爸，我不后悔。我觉得一个愿意在我危急之时救下我的林文功比他们所有人的看法都重要，我真有事儿的时候是林文功上的。

至少他现在还没骗我，至少到现在，他对我只有恩情，没有亏欠，我想帮他。”

江国强被她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末了叹口气，“闺女，帮人不是这么帮的，大恩如大仇。你再继续帮下去，他无以为报，之后说不定就要反咬一口。你要记着。”他拿筷子敲敲桌沿，“人贪心无穷。”

江昭点头乖乖受教，心里不以为意，要是她爸真当林文功是个麻烦，为什么还要留他在江氏工作？应该让他走得越远越好才对。

可见在她爸眼里，林文功很值得他费点儿心思。

·

谁都想不到林文功的就业去向居然不是国外或者国内升学，甚至不是平津沪海的高新技术企业，而是留在本地一家传统地产公司。这令老师同学大跌眼镜。

事情已成定局，江昭不好意思见他，他的水平可以去更好的地方更好的平台，但现在不得不留在江氏。

那七十万本来是江氏慈善，现在莫名其妙成了他的账单。

她给林文功转账，被他原路退回。

一年的时间，不过是几个节日问候，十二次工资发放，江昭在会计师事务所实习了大半年，又去金融公司实习，忙忙碌碌转来转去。

大三下学期，江昭回到江氏，这一次她又去了财务部。

她本来想着，她爸还年轻，用不着她，她去外面先干个十年八年见见世面再回公司，江氏虽然不小，但终究是地方企业，视野不够大。

她投了平津地区实习，告诉她爸暑假去外地实习工作。

江国强断然拒绝，“你爸都多大岁数了，你不回来帮忙，去那么远干嘛？”

于是江昭这一次空降财务，没有历练的说法，她爸亲自把她送到办公室，避免再有谁不长眼冒犯江昭。

一年多时间，财务部没什么变化，冯会计依然佝偻着后背在角落对着电脑屏幕干活儿，李慧依然是李总。

李总对她很客气，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大学退学的侄子。

·

七月底，江昭跟着同事一起去项目核资料。

她问施工员今年新来的林工在哪儿。

别人指给她看，江昭一眼没认出来，角落的钢筋旁边，毫无遮蔽的大太阳底下，林文功正在对图纸。

“江昭？”同事看着她，关心地询问，“你还好吧？”

“没事。”江昭抹了把脸，说，“汗出太多，杀眼睛。”

工地里很多人都是本科毕业，施工员也是老八校出身，都晒得很黑。但林文功很白，太阳让他皮肤发红之后剥脱。他本来就消瘦，现在看来更瘦了，没比旁边钢筋粗什么。

江昭看惯了项目上面大家辛苦，但是看着林文功的背影，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江昭看他在忙，没去打扰，给他发了条消息，说自己今天来了。

·

林文功忙完才看见消息，在原地转了一圈，没看见江昭。又收到通知，今晚下班去某处聚餐，迎接总部同事。

林文功正式入职只有一个多月，但他已经在江氏工作快一年了，签了协议之后就开始实习跟项目。

他最初半个月做事，动辄得咎。

但他做事情认真勤勉，本人又聪明，上手很快，他模型建得出色，这里面不乏当初为了给江昭补习而费的心思，没想到有一天就用上。手头的事情很快捋顺，他甚至会开挖掘机了。

赵素芹和林大后来又找过他，还想故技重施，躺在工地门口耍赖，但工程车一辆一辆进出开过，丝毫没有顾忌，项目经理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站在他们面前，不用说什么，就让二人灰溜溜回去了。

林文功那一天很紧张，但是之后发现这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大家都是赚钱讨生活，没人在乎你家那点破事儿，干活儿最重要。

像是一座山从肩膀卸下，林文功长长舒出一口气。

从他有记忆起，未曾有过如此轻松平静的生活。

他住在项目部，每天加班加点工作，这让他感到踏实。

他想尽快还江昭钱。

他很久没看见江昭了，不知道刚才江昭有没有看见他，衬衫被汗水溻在身上，希望她没看见。

林文功难得准点下班离开办公室，他回宿舍洗澡，借着玻璃的反光仔细刮胡子，最后还是出门买了一面镜子检查自己。

晚上一起吃饭，负责人执意让江昭坐主位，江昭笑，说都是一家人，我年龄小，咱们该怎么坐怎么坐。最后她和同事坐一起了。

林文功的位置离她很远，看见几个人围着她说话，江昭笑容温和，姿态闲适。

旁边同事说，“林工，你也C大毕业的，听说大小姐也在C大念书，你不过去套个近乎？”

林文功不置可否。

他不想和江昭在人前走近，那次的视频不是光彩的事，难免有人会看到，他对江昭没有一点好处。

能隔着桌子看她一眼已经很好很好。

快上菜的时候，一个黑皮男孩才推开包厢门进来，直接坐到江昭旁边，亲昵称呼她小江姐，江昭和对方很熟悉样子，问他最近怎么样。

林文功见过这个男孩，姓刘。

“人小刘才是好命。”同事告诉林文功，小刘家里条件不好，不到十八就出来打工，不知怎么入了大小姐的眼，大小姐资助他弟弟妹妹读书。不仅如此，他家那边产红薯，大小姐给他家乡投了一条生产线，生产红薯干小零食，江氏茶水间就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小刘攀上皇太女的大树，他们那儿算是升了天了。”同事不无羡慕地说。

林文功一直都知道江昭很好。她会对很多人好，林文功以为自己上班这一年见的人和事多一点能让心态更加开放平和，目前看来，他还是做不到。

这样不对，林文功。

他舌根发涩，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那边渐渐有人放开了，说起家离得远，半年驻场回不去家里。

说到林文功，“林工结婚没呢？”

“没结婚。”

“有女朋友了？”

林文功鬼使神差说：“有了，心里有人。”他下意识看向江昭，江昭在看手机回复消息，没有抬头，林文功觉得自己不知所谓，难道他还幻想江昭会因此有什么反应吗？

“异地恋呀，太辛苦，待会儿我得给你找一个。”

“别说了，人林工早有人了，下一场也不去，守身如玉呢。”

几个人嘻嘻哈哈，做赌注，谁要是今晚能劝林文功转场，一人给一千。

“小林，去，他们给我钱我分你一半儿，你女朋友又没千里眼，谁知道？走，一会儿给你找最漂亮的。”

林文功说管得严，我给大家敬酒吧。

这姿态让老油子们更起劲儿，纷纷起哄要让林文功破戒吃荤。

江昭轻轻咳嗽了一声。

几人意识到大小姐还在这儿，说话收敛了不少，话题转向孩子上学买学区房。

林文功隔着杯盘狼藉看向江昭，她和旁边主管聊天，眼睛含着笑意。

他慢慢喝完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