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戏设计者的概念里,付费是衡量玩家的重要标准。
某种程度上,这对应了玩家金手指的级别。
大致分为白嫖者,小氪佬和大氪佬三个级别。NPC的存在往往是给这三个级别提供对应的衡量标准,白嫖者只可见到低级的NPC,小氪佬可以赢过一般的NPC,而只有大氪佬才能打赢真正被称为Boss的NPC。
“我应该跟你说过,我把NPC当成朋友。”
元茉莉从桌上拿起一只火焰喷雾器,这是种便携式调酒工具,可以点在鸡尾酒上,令酒杯升腾起火焰,甚至因为酒液不同,可以形成不同颜色的火焰,Amy曾经点燃的彩虹酒塔就是用的这只火焰喷雾器。
“因为我在任何一款游戏里,都是养服玩家,而且,我还是制作攻略的那种——养服玩家。或者,更通俗一点是大氪佬。”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的游戏,涉及到的东西,是生命和梦想。
她心里已经大概知道,没有玩家可以从这里离开,
正如没有NPC,能真正为自己而活。
“这场游戏的试玩体验狠狠涮了我一把,如果就这样逃走,岂非说明我输了?”元茉莉把帐篷里的灯调亮了些。使得里面的东西更加清晰了起来。
如果把目光从元茉莉的脸上稍微往旁边移一下,单阶几乎要大吃一惊。
这个帐篷里几乎是一个小型酒窖加迷你调酒台。
元茉莉身后有无数支酒瓶斜着插在木质酒柜里,一排排如同枪支。
使得这里仿佛军火库。
她笑起来的模样胸有成竹,也许……
单阶在心里想,也许他就是在期待这一天。
NPC的存在,就是为了给玩家提供挑战的。如果你无法挑战这一个,则说明她并非为你而来。元茉莉不留下,则说明元茉莉并非为他而来。而他如果无法让元茉莉留下,则说明他并非是为元茉莉准备的NPC。
这一刻,他过去无数个日夜的焦心、犹豫、痛苦统统有了答案。
“你想超越001,成为这里的主宰?”单阶问出了一个更为落地的问题,在无法用情感争议来结束这一切之后。
“单阶,你不明白。你只感受到无穷无尽仿若神明的金手指对你们的迫害,可你没有想过,这些金手指不是没有代价的。在我以前玩过的所有游戏里,金钱和时间都是在游戏里获取金手指的代价。”
“但是当我们以身入局之后,不再有额外的金钱,统一流速的时间。你觉得我们的代价是什么?”
单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正如他所言,身份即立场,立场即思维方式。他不可能使用玩家视角去思考这个世界,正如他一直无法认为元茉莉会站在NPC的视角一样。
他盯着元茉莉头上的珍珠发饰,微微发愣。也许以前她不打扮,是觉得跟这里格格不入。就像没有人喜欢装修出租屋一样,大家只喜欢装修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但她已经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份子,
她属于这里了。
现在,他们在同一个世界。
所以,他必须问清楚,她是来拯救这个世界的,还是毁灭这个世界的。
这就是玩家,如同神明一样的存在。
没有人能忽略他们的意志。
看着面前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单阶的脑中不合时宜的浮现一个念头:他为什么没有给她带一支口红呢?
单阶的思绪在抽离,元茉莉很明显的感知到了。
她以前似乎没有这么能感知到单阶的情绪,那时候一切的目的都让位于“离开”这一件头等大事。
比如她知道单阶很好看,也很爱打扮,对这个男人的定位是一只高傲的艳丽的荆棘鸟。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朝夕相处过,肌肤相亲过,但是真正细致的,从内到外的打量一个人的时候。只能是和他真正平等的时候,这种平等未必是位置上的平等,或者身份上的平等,而是视角上的平等。
既不过分俯视,也不过分仰视。
正如此时此刻。
单阶穿着海蓝色的风衣,里面搭的是一套休闲西服。头发是刚刚好过耳的长度,既不会太短暴露攻击性,又不会太长流露妩媚。他这个人,总是俊美的恰到好处。
就像当初对自己,总是体贴的恰到好处。
每次一旦觉得恰到好处,其实就是没有真正看清楚这个人,没有真正理解这个人,没有真正共情这个人。人,总是有棱有角的,哪来的恰到好处?
单阶这一身衣服,其实最重要的点——是元茉莉买的。刚到沙漏标星,两人发现自己的衣服格格不入的时候,去半地下城一起买的。
这一刻元茉莉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最深的底色。
他念旧。
属于“旧”这个范畴的东西,他都念。
比如属于“旧”的范畴的红桃J,属于“旧”的范畴的考克泰尔。
他深深地在意“旧”的秩序,深深地抵抗“新”的到来。
直到这“新”也变成“旧”。
像是元茉莉。
她突然不想再解释些什么了,那已经不重要。解释不会让两个立场相反的人站在一起,Amy和Ray已经完美的说明了这点。解释不会让两个利益不一致的人站在一起,001和003说明了这点。解释不会让两个属于不同世界的人在一起,黑桃A和安娜姐说明了这点。
她要眼前这个人,和自己在一起。
单阶是系统给她的,最大的Boss。
如果说单阶的底色是念旧,那么元茉莉的底色——是偏执。她得到的东西太少,所以绝对不准自己失去。她玩游戏,一定要打开每一个宝箱,攻略每一个好感NPC。她不能允许遗憾的存在,只要花时间或者金钱就可以填补的遗憾,她不允许这种东西存在。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许久,久到已经要遗忘过去的话题。
他们在透过彼此,审视自己的心。
似乎是嫌帐篷里的空调开得太温暖,单阶把外套脱了下来,然后顺手递给了元茉莉。
而元茉莉自然而然的就接了过来。
在手心的温度彼此交接的那一刻,两人都呆住了。
元茉莉冷着脸将外套翻转出来,里面缝着一个口袋大小的密封液体迷你包。
“液体炸/弹?”元茉莉轻轻笑了一下,“你还真是贼心不死,但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单阶愣了一下,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的。
但元茉莉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她放弃解释那些关于游戏的理论,那太形而上学了。
她用手敲了敲身后的某支威士忌酒瓶,里面发出一声闷响,这是酒液满载的声音:“我不会给你任何动手的机会,如果你不想沙漏标星化为乌有的话。提醒一下——我的技能是让任何鸡尾酒变成毒药。”
“你来的路上见到的河流,也是恶魔之眼同色的河流,那是被酒液浸泡后的沙虫。只要我愿意……所有人都会死。”
元茉莉说自己没见过她真正玩游戏的样子,现在单阶见到了。
她的身体立在一堵木质酒柜前,所有的酒瓶都是她的弹药箱。
而面前的调酒台就是她的武器库。
至于自己,已经没有巧言令色的资格了。
他放下双手:“现在,我们可以真正谈谈了,你现在想要怎样?”
元茉莉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而眼睛里浮现出巨大的偏执和深藏其中的恶意:“我要你重新属于我,心甘情愿的、没有顾虑的,真正的留在我的身边。”
……
“诸位应当很是疑惑,这个宴会的目的是什么。”
米纱的声音缓缓响起。
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所以她不需要很大声,只需要缓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清楚就好。
伴着帐篷旁的水流声,她的声音甜美如铃音:“我曾经也很疑惑,恶魔之眼为什么对你们如此重要。”
“不如我们来说说,沙漏标星的起源。或者说,初代001的恶魔城游戏,到底是什么游戏。以及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杀了他。”
“一切的一切,要从恶魔城的命名开始说起。恶魔城,即为天使堕落之地,不被允许出生之地,不可见光之地。因为在这里的阳光下,没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
“直到001的出现,他带来的恶魔之眼,是唯一能在这里生存的生物——恶魔沙虫。”
米纱仿佛变魔术一般,从手里变了一杯酒出来。
琥珀色的液体,水晶般的酒杯,折射出璀璨的火彩,仿佛眼珠一般,静静地盯梢着场上每一个人。
“那个人是这座星球的‘教父’。”
“他操控沙虫不停地繁殖,死去的尸体隔绝了阳光,变成了这里的沙漠,使得人们可以居住在地下城。”
“他主宰着这里的一切。这太美妙了,所以他绝对不愿意离开,等到游戏出现选项的时候,他心甘情愿的留在了这里。”
“可惜的是,世上不只有一个玩家。”
“所有的君主都要争夺铁王座。操控沙虫对于建设恶魔城很有效,但对于圈地盘就不再重要了。”
“后面的事,就是停机坪、皇家赌场和你们潘地曼尼南各自的历史了。”
米纱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手中的鸡尾酒,再接着说道:“所以现在我绕回最初的问题,这个宴会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告诉你们,二代教父出现了。”
“而你们的选择,只有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