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人活着,不只是为了活着。”
小阿晴:“为了活死?”
“人活着,或许是为了活着得到,得到失去,周而复始。”
小阿晴讷讷问道:“若活死了呢?”
“那便死了,一了百了,皆大欢喜。”
“啊?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小阿晴瘪了瘪嘴,热泪盈眶,哭唧唧地控诉道:“呜,师父说话不算话,明明说过我们都会长命百岁,高枕无忧的,我才不喜……”
“欸?生辰之言,图个吉利,岂能当真!”
小阿晴委屈巴巴地掉眼泪,吓得蓝幽慌忙弯腰把人抱在手上柔声哄着,还错失了纠正其不当用词的良机。
美色误人,也罢,也罢,无伤大雅。
小阿晴:“当真!千真万确呜。”
刚过生辰没几日,师父翻脸不认账。
蓝幽:“小祖宗别哭了,长命万岁可还行?”
勉勉强强吧,万岁是多少岁来着?
然而,这人哄着哄着变味了。
“哎哟,爱哭鼻子的小传人,哭得为师都想跟着一起哭了,呜呜。”
小阿晴本以为师父是在说笑,怎知,师父真,真哭了?
还哭得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瞧把她给吓得,都忘了哭!
小阿晴反应过来,人小鬼大地安慰道:“师父,你哭得我的衣裳都湿了。”
“呜呜,你哭得我的衣裳也湿了。”
小阿晴一哽,鼻尖红红的,一滴泪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那,换新的?”
“行,换新的去。”
…………
小时候,师父总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枝招展的。
师父说:“为悦己者容,人美要自知。”
“师父,你本来就很美。”
师父捏了捏她脸蛋,揶揄道:“小阿晴真可爱,要是能和我儿定个娃娃亲再好不过了,亲上加亲!”
“我不是娃娃,我是阿晴,亲什嘛?”
“行叭,小可爱。”
师父亲了她一口,牵着她的手,慢悠悠地出了蝶谷。
“师父去哪呀?”
“为师带你去见一见师娘和小雪团子。”
“行叭,师兄呢?”
“糟糕,把他给忘了!”
…………
轰隆隆,此时的天空乌云密布,阴沉沉的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离别之雨。
阿晴默默无言地站在未名湖边,这段时间,她时常会想起师父蓝幽在世时说过的一番话。
“阿晴,多情自古伤别离,我念你视情无物,亦盼你百岁无忧。”
阿晴抬手轻轻地捂在胸口处,闭上双眸倾听破裂的心跳声,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浮现在她的唇边。
近日,小飞蝶捎来消息,龟兹新王血罗竟是她苦寻不得,消失多年之人。
数年的时间,淡漠的少年在历经风雨后,今时今日已然长成一副冰冷坚硬的模样,让人望而却步。
小雪团子,也就是雪落。
她猜不透,师父当年为何要有所隐瞒?
师父曾为她窥得天机,命有一劫,却避而不谈。
现在想来,师父难以启齿的缘故是因为,劫数是他。
也罢,劫数难逃,她亦认了。
如今十二年过去,她迫切地想要见他一面。
哪怕,这亦是此生,最后一见。
阿晴霍地转身,凝眸瞥向不远处踏步寻来的幻翼。
待人走近,她回身迎上。
阿晴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淡淡启唇道:“阿翼,我决定即日离开蝶谷。”
闻言,幻翼呼吸一滞,脚步一顿。
冥冥之中注定的那天,终究还是来了……
人生在世,生离死别,生死有命。
人各有命,天命不可知,亦不可违。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他像是遭受了电击,踉跄着后退几步。
幻翼神色慌乱,道:“阿晴,你,你这几日愁眉不展,是,是为了离开……”
默了默,他强忍着心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剧痛,黯然问道:“为什么,你明知……”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哪怕明知不可为而为。
“为了一个人。”
“谁?”
“一个,一直住在我心里的人。”
幻翼默然不语,神色复杂难明。
一默如雷,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出的压抑,沉重哀痛的涩意无滋无味地蔓开在谁的心头。
当年她救人之时,师兄不在谷中,并不知情。
阿晴沉思默想,浅叹一声,解释道:“师兄,我曾偶然与你提及过,当年他不辞而别,音讯全无,而现下,这亦是我此生最后的心愿。”
她是隐世蝶谷最后的传人,如今后继无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此刻,点到即止的言语显得如此苍白而又无力。
幻翼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自知无法阻止,欲言又止。
生命有尽时,聚散不由人。他一直都知晓的,心照不宣。
魂灵不永生,得失天注定。他情愿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轰隆隆,电闪雷鸣,飘风暴雨。
时间仿若刹那间静止,复而又轮转。
这场离别的雨似乎下了许久,又好似只下了一时半刻。
幻翼悲从心来,情难自已。
他内心一阵挣扎,喉咙干涩,声音颤抖着道:“阿晴,你若要走,我不拦的。只是,你若离去,后会无期,我,我……”
未尽的话语,再述不完整。
阿晴都明白的,她不得不强颜欢笑,道:“人生如宴总有尽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生而入席,亡则散席。
俄顷。
“师妹,不想笑,可不笑。”
幻翼眼神幽深,一双泛红的眼眸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哀伤,让人无法忽视。
阿晴再也控制不住,眼眸忽地红肿,她的眼里盈满了未落之泪。
“师兄,我想你记得,我是笑着离开的。”
今日一别,与她而言恰是永别,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隐世蝶谷的传人,轻易不得离开。
除非后继有人,使命已达,可随时离开蝶谷,性命无忧。
若是后继无人,使命中止,意味着再无悔返,性命堪忧。
师父死后,蝶谷方碑上蓝幽的名字消失了,如今碑上唯剩下她的名字。
蝶谷传人成年后离开蝶谷,没了蝶灵的温养,她的这副人类之躯会快速颓败。
想必用不了多久,她便会迎来必死的结局。
…………
风雨凄迷,别离在即。
幻翼佯作镇定,抬手执起腰间横笛,轻吹一曲,为之送别。
笛声奏响,笛音哀婉。幽咽泉流,如泣如诉。
阿晴足尖轻点湖面,悬站在了湖水中央。
她单手挽起裙衿,缓缓跳起世上最后一支绝世蝶舞——
生离之蝶,死别之舞。
风雨潇潇,打湿了裙裳,无尽花海的香气扑面而来。
片片飞花凋落山崖,飘飘零零,随风四散而去。
无数蝴蝶扑打着翅膀盘旋在其身边,冒雨送别:“阿晴,走叭,也好。”
“此地自成一界,与世隔绝,困禁你多年。此番前去,自当是为自己尽情活一回。”
突然间,她落泪了。
一曲终了,她已泪流满面。
…………
每每万籁俱寂之时,她曾一遍又一遍扪心自问:何为珍视之人,重要之人,心念之人,所爱之人?
为何人们总是短暂地相聚,长久地别离?
哪怕此生永无再见之日,相见之时。
她由最初的懵懵懂懂,过半的似懂非懂,到最后的不得不懂。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踌躇间,心愿已了,无关风月。
释怀吗?心愿未了,存此心间。
…………
幻翼:“阿晴,这是你喜欢吃的鲜花饼,我多做了些。你带着吧,路上吃。”
“好。”阿晴伸手接过纸包,拿起一块,尝了一口。
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偏偏多了一份酸涩。
尽管心中不舍,阿晴却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会心一笑,道:“我走了,阿翼。师兄,再见。”
——再、见。
幻翼哑声,默默地目送她一路行远,无声泪落。
阿晴孤身一人,决然离去,徒留萧瑟的背影。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
人们啊,纵然早已知晓结局,抵不过背离的宿命,却如同输红了眼的亡命之徒般,孤注一掷。
时逝如水,岁不再来。
心殇无悔,再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