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蝶谷,未名湖。
暴风雪来临之后的黎明,阿晴在未名湖畔救起一名身受重伤的少年。
尽管这人身上伤痕累累,却丝毫不影响其绝美的容颜,让人眼前一亮,心里发颤。
一眼望去,像雪冷冰冰的。再看多一眼,心动神驰。
蝶恋花心动,风落雪一枝。
第二天夜里,少年恍惚醒来,一双黑蓝的异瞳摄人心魄。
他眉头紧锁,半倚在床头,一脸的厌世。
少年气质清冷,神情疏离:“是你救了我?”
“嗯,”阿晴轻轻弯腰,将盛放吃食的托盆轻放在床边的茶几上,“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抿起唇角,斟酌片刻,声音低沉沙哑地回道:“我叫雪落。”
稚气未褪的少年不久前刚遭遇过沧桑巨变,现下还未经受后来的人事无常,云谲波诡……正处于心机不深,忧形于色的半大年纪。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时的他既矛盾又戒备……也好懂得多。
阿晴打趣道:“雪落纷飞时,相思几人知?”
不,是小雪飘,大雪落,夜深知雪重,雪落又成诗的雪落。
不待对方答话,阿晴倾身坐到少年的床前,那一双秋水剪瞳弯似月牙,她毫不见外道:“我叫阿晴,唤你‘阿落’可好?”
雪落默了默,并未回话。
随即,阿晴欺身靠近,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你不说话,那就当你答应了。”
雪落不喜生人贴近,他微蹙着眉,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了下。
阿晴接着热情道:“阿落,先吃点东西吧。”
女孩的声音清脆入耳,近得好像贴着他耳语般。
其身上特有的清新花香不由分说地扑鼻而来,这让雪落感到有些无措。
太近了,好不习惯……他不得不偏过头来想要呵斥对方离他远点。
当雪落终于舍得正眼瞧了瞧少女,却不承想他见到了一双熟悉勾人的蓝眸,竟和娘亲的眼睛如出一辙!
雪落愕然愣住,他面无人色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这未免太过巧合。
一觉醒来,本就烦扰心头多时的噩梦已经够让他焦躁不堪的了。
不仅是……
他身上的伤口仿若无数利刃刀割,苦苦压抑心中的悲怆情绪暴动频发,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无论清醒还是昏迷,睁眼还是闭眼,看到的听到的全是满目疮痍,稀烂破碎,遍地狼藉……撕裂折磨的又何止这颗惴惴难安的心。
呼吸之间,方寸之地,他深陷泥潭,挣扎无果,举目四望,人间森罗万象,唯己血流不止。
那夜的一幕一幕,雪落只是回想片息便被汹涌澎湃的死海黑水彻底覆盖淹没,他拼死求生又拼生求死,循环往复……
滋生不绝的凶梦噩魇始终对他步步紧逼,它们癫狂嘶吼着咆哮翻滚,一波又一波的惊涛骇浪席卷,滔滔不绝犹如疾风骤雨般将其无情淹灭。
暗黑的海底掠夺了肺腑为数不多的空气,让人几欲窒息又猝然惊醒。
但是,那些无关紧要的,雪落现下却是一点儿也顾不上了。
他睫毛轻颤,眼眶忽地红了一圈。
雪落心底那根弦不自觉绷紧,他着急忙慌地伸手一把拉住阿晴的衣袖,不想让她就这么起身离开。
为何会一模一样?难道……
雪落因病喑哑的声音,带着苦涩和不自知的颤意微弱地在黑夜里响起,他目光紧紧地锁定她,紧张问道:“为,为何你的眼睛也是蓝色的?”
也?
目睹雪落原本低落到尘埃里的情绪莫名变得焦炙起来,阿晴刻意放柔了语调,道:“生而蓝眸,怎么了嘛?”
天生的?
不,他不信!
骗子,都是骗人的!
…………
小雪团子黏在女子的怀里不肯起来,笑嘻嘻道:“娘,您的眼睛真漂亮,像湛蓝的天空、稀世的宝石。”
娘亲身上的味道像采花的蜜蜂香香的,花香宜人。
时不时还有蝴蝶凑过来围绕其飞舞,停驻在垂落的肩发上,不舍离去。
“落儿喜欢么?”
“喜欢。”
小雪团子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为什么我的异瞳不像您的一样呢?”
娘亲伸手点向他的额头,故意卖了个关子:“唔,不告诉你。”偏偏还笑得那么温柔。
“娘亲,说嘛说嘛。”
“好吧,那是因为娘亲乃蓝色蝴蝶化作的仙女下凡,所以拥有独一无二的蓝眸。”
“哇,好厉害!那还会飞回天上吗?”
“扑哧,傻孩子,娘亲骗你的啦!”
“啊?”
…………
雪落喃喃着失魂落魄地松开了手,他无法自拔地又陷入了新一轮噩梦般的惨烈记忆中……
蓝眸?怎么会是蓝眸!
他百思不解,无法接受明摆在眼前的事实,气急攻心,再度沉沉昏睡过去。
雪落毫无征兆地软趴趴倒下,阿晴慌忙伸手将人半抱住,她神情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无缘无故又晕了,受刺激了?
额头倒是不烫手,就是人嘛不知为何一直梦魇不断,浑身上下直冒冷汗,擦了又擦……
诶,棘手。
窗外白色的蝴蝶越聚越多,像雪一样轻盈旋舞。
只见夜色漫长,屋帘烛火摇曳。
…………
后来,某天。风轻云淡,云卷云舒。
雪落大病初愈,依旧在蝶谷养伤,阿晴尽心尽力,不求回报地照顾着他。
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好,还别无所求,着实令人费解。
雪落大惑不解,他自暴自弃地想,那便不解了。
他盘算着离开之日,她倒数着分别之时。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二人在谷中一前一后地走着,漫无目的,间或闲聊,恍若心扉初敞。
阿晴说:“阿落,我喜欢玫瑰花。”
“为何?”
雪落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眉头紧锁,一副泱泱不乐,郁郁寡欢的模样。
“因为预言已经开始。”
她没有说,她想要世间唯一的一朵玫瑰花。
她知道,人如果要得到某样东西,就要付出和这样东西对等的代价。
轻风拂动裙摆,撩起了几根青丝。
阿晴悠然漫步在蝶谷的无尽花海中,犹如一只择地而栖的美人蝴蝶。
她不时抬眸,视线飘向静坐在湖边上的人。他那双黑蓝异瞳始终弥漫着刻骨铭心的哀愁,任谁都无法治愈。
她不禁想,人们的幸与不幸,或许就在一念之间……也许要到懂得的时候,才能明白错过的东西。
…………
雪落:“我不属于这里,总归要离开的。”
阿晴:“你,你要去哪儿。”
“没有了故乡的人,去哪又有甚关系。”
“……那你,何时走,我,我送你。”
“别送,”雪落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顿了顿,丢下一句话,“阿晴,别对我这么好。”语气生冷。
…………
“我叫雪落。”
“雪落纷飞时,相思几人知?”
…………
阿晴不死心,追问那个决绝转身离开的背影,哭道:“阿落,还会有再见之日,重逢之时么?”
隔着未名湖的距离,雪落径直前行的脚步停滞了一瞬。最终,他还是没有回头。
阿晴已然明了,他的答案不言而喻。
走罢,走罢也好,君莫回头。
出离蝶谷,无缘路回。
…………
“我是阿晴。”
“雪落纷飞时,相思无人知。”
彼时的天空泛着橘黄色,温润的颜色似一场预言。
流年弹指之间,沙华埋葬了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