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日。
雪后初霁,晨曦初照。
阳日冉起,朝霞漫天。
距离元夕节已然过去了两天,血罗昨夜更是一宿未眠。
他失魂落魄地枯坐在寝殿内,天亮时分仍未合眼。
长夜漫漫,令人思绪如潮。
未眠之夜,叫人心事难了。
…………
正月十六日早,铁血君王血罗曾于会朝大殿上大手一挥,冷森森地宣发了一道令众臣跌破眼的旨意——
各部就班,筹办婚礼。
哎?
大家过了个元宵,吃了个夜宵的功夫,听闻外传史上最为看破红尘,九卜十卦注孤生命的阎罗王不止强抢民女,还要一个月内了却自己的终身大事?!
啧,这这这……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骇人听闻!滑天下之大稽!
哪家好女子会眼瞎看上此等冰冻人物?不不不不,绝无可能!
然而,冷血无情的君王不仅想一出是一出,还在十七日鸡鸣时分紧急召集各位大臣,必须于辰时一刻齐聚一堂,共商大事!
欸,这才下旨一天没到,诸位谋朝篡位密谋的时间都不太够,王君这么猴急的吗?
真是天大的于理不合!欺人太甚!不成体统!
梦中神游的众臣收到飞鸽传讯后如临大敌,都死到临头了还做什么梦!睡什么觉!赶紧起来极限奔命!
天光微亮,吁吁吁,驾!
一辆又一辆马车狂奔上路,多的是有人忙忙碌碌。
马车一骑绝尘,臣子们特赶时间,唯有窝在车上争分夺秒地穿戴朝服配饰,脚踩官靴,整理发型,匆忙洗漱,还不忘暗暗腹诽。
嗐,管他大事还是小事,有什么好共商的?
吾王天下,还不是吾王说了算!
怪我等不敢商,不敢共,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请务必当我等算个屁!
…………
今日朝会前,为时尚早,血罗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蓝红色的束袖骑装。
黑红色的腰封紧紧贴在他劲瘦的腰间,显得其长身玉立,英姿勃发。
其俊美无俦的脸庞凛如霜雪,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笼罩全身,即便一语不发,仍旧气势惊人。
血罗单手支着下巴,半阖着瞳仁,懒倦地倚在大殿内的主位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一搭一搭敲着王椅的扶沿。
他面容冷硬犹如冬日冰塑,眼神锐利宛若高山鹰隼,晦暗不明的目光一一扫视下方。
血罗手指间那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声,让站在下方大气不敢出的大臣们心头惴惴不安,忐忑无比。
反正现在日上几竿是不甚清楚的,但大殿内胶着的气氛却越发肃然生寒。
大臣们猜不透血王的心思,被头上的煞神盯得紧张极了,后背僵直,直冒冷汗!
终于……眼神威慑够了,血罗坐正了身子。
他抬起眸子掠过某处,低沉阴冷的嗓音幽幽响起:“九大巫祝可到齐了?”
「注释:巫祝,古代称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后连用以指掌占卜祭祀的人。」
被点名的九大……哦,不,八大巫祝各披面纱,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们私底下互相数了数数,糟了,竟……
少了小九!
一咬牙,黑一祝(大一),灰二祝(老二),红三祝(阿三),橙四祝(不四),黄五祝(吆五),绿六祝(喝六),青七祝(杂七),紫八祝(叭八)暗中交流好,齐齐出列,表情诚惶诚恐,异口同声回道:“禀王上,棕九祝(小九)未至。”
「注释:白祝不得与王室同姓,为避讳故更名为灰祝;蓝祝不得与王妃相氏,为避讳故更名为棕祝。」
小九,俺们对不住了!
嘶~
众臣听了不禁倒吸一囗凉气,新棕九祝胆子未免也忒大了些,竟敢公然缺席,不商大事!
实乃无勇有谋,我等生平仅见。
此乃神祝,佩服佩服,他们悄咪咪地合掌拜了拜——
巫神保佑,巫神保佑!
血罗眼神凌厉,不怒自威:“棕九祝何故不在?”
啊,这,血王一大早吃炸药了,想找他们茬?
八大巫祝心惊胆战,汗流浃背,硬着头皮众口一词,道:“禀王上,我等不知。”
上任棕九祝刚逝不久,现任棕九祝才新任位没几天,我等忙着筹备王上的婚事脚不沾地,更别谈与新小九的面都还未挤出时间见上!
问问问,问个锤子啊!
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八大巫祝根本不敢言,亦不敢怒,只敢在心里偷偷诽谤。
闻罢,血罗的眉头不紧不松地皱了起来,让人猜不透他当下的心思。
九大巫祝常年一起共事,时有交集。现下八大巫祝的说辞,简直就是错漏百出。
八大巫祝在任已久,但他竟对棕九祝的印象时而模糊,就连其由来也不太确定……
血罗不动声色,话锋一转:“婚礼吉日可定下了?”
黑一祝作为老大乃巫祝代表,此番自行出列,姿态恭敬答道:“禀王上,我等占卜卦象共计八轮,卦象均显示一个月后的二月十四为良辰吉日,合宜嫁娶。”
“一个月太久。半个月内务必办好,一切从简即可。”血罗眸色阴鸷,声音极冷。
话落,八大巫祝神色慌张地劝道:“王上,半个月不仅时间仓促且有大凶之兆,还是……”
别说半月,采买,布置,祭祖,告天等皆需要时日!
更何况血王连大凶之兆都不放在眼里,还不当回事,这差事干得可真糟心!
八大巫祝左右为难,骑虎难下,这下连一命呜呼,自寻死路的心都不得不有了!
众臣看了一会儿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理应劝阻英明神武的血王不要一意孤行,于是委婉地开口,加入劝道:“要不还是……”
嗯?
血罗狭长的眼眸微眯,薄唇吐出的几个大字比掉了一地冰碴子还要冷上好几百万分,他阴恻恻道,“办不好……”,微微一顿,“死!”
狠戾凶光在血罗的赤瞳中快速划过,冷冽刺骨的气息转瞬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理应个啥玩意,没看见他才是理,才是鹰?劝个鬼!他才是阎罗王!
一行人差点小命没保住,原地升天……
登时,位于大殿下方的众人惶恐得像是仗马寒蝉一般如履薄冰,再不敢妄言妄语。
啊啊啊,这苟官真是谁爱当谁当!
反正是他等不配,待回去立马辞官!
他们可不敢喝血王的喜酒,就怕是鸿门宴,断头饭,砍头酒……
想想就一命呜呼,浑身哆嗦?
…………
朝会散后,血罗命人将棕九祝的官册呈上书政殿来。
官册记录了历任巫祝的人文信息,他坐在书桌前翻开册页,一目十行,找到了现任棕九祝的记录——
第十二任棕九祝,原名蓝雪晴,性别女,年龄不详,身长不详,住址不详,亲属不详……
血罗对照着查阅了斯须,新任棕九祝基本上所有的信息都是语焉不详,就连画像也是蒙着面纱看不清五官,糊弄得过分。
无需再看,他心下了然,随手合上了册子。
第十一任棕九祝上月方逝,根本没有第十二任棕九祝。
这人的幻术出神入化,以假乱真,除了他竟无一人察觉。
偏偏这人凭空冒出来,又转瞬消失不见,到底有何目的?
现今看来,此人应当对他半月后的计划无甚关系……
待到了那日,那人可勿要叫他失望才好。
…………
阿晴于年前离开蝶谷,一个多月后,恰逢正月十五元夕节。
她身为蝶灵,原本是没有过年过节的习惯的。
但幻翼是由凡人修炼过来的修士,以往她都会陪着师兄一起庆贺新年。
想到这儿,阿晴的心头一紧,回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只不过今年,她不得不缺席一次了……
苍白的面颊上,泪水随之落下。
…………
阿晴和小飞蝶初至龟兹王城那天,正密谋施以幻术成为九大巫祝之一,有个身份混进王宫出入也方便。
小飞蝶翻找巫祝官册,对于即将涂涂改改和写写画画的活儿它跃跃欲试。
“晴崽,你说造假信息真一点好,还是假一点好?”
阿晴从书阁楼台望向窗棂外,收回纷繁复杂的思绪,她回过头来,语气淡淡道:“有何区别么?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小飞蝶,你看着办就好了。”
小飞蝶:“喔,行叭。”
它听话地略施小幻术,还是漏洞百出,经不起查究的那种低级术。
想到她们此行匆匆也待不了多久,就不需要浪费精力施展大幻术了吧,它心疼晴崽的躯壳。
谁能想到后来大雪团子会机智过人地发现此处错漏,并且还亲自从源头开始查她们,事无巨细呀~
嘤嘤嘤,蝶生第一次弄虚作假业务不够熟练,它给晴崽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