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痂 第15章 七八年

听到酒杯碰击桌面的声音，宋瑾回头看，视线晃过往海边跑的苏瑭宁，再往他走的方向一看。

碧蓝的海面，月光笼罩，浓光粼粼，海风携卷着涟漪，海边一个女人背对着岸上拼命往海里冲。

“我操！！操操操！”

“夏美女干嘛呢，喝多了怎么往海里扎！！”

一时间，所有人都放下手上的东西，越过篝火，往海边跑，一边跑一边喊。

“清醒点！别看不开！”

“我天，这是什么情况。”

夏浅尘没有留给所有人时间，等他们到了海边，海水已经漫过她的腰肢。

下一秒，她如鱼儿一般进入了水里，消失在海平面。

此刻苏瑭宁、胡嘉桐也入海，寻她。

夏浅尘在海水里遨游，没有任何阻碍，她开心了。

游了两下，跃出水面，看着不远处的的海岸线，那里有够不到的尽头，忍不住发泄大喊：“都他妈的滚蛋。”

迷糊回头，树上挂的灯一闪一闪像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篝火火舌也在拼命向天窜。

沙滩上的他们都跑了过来，面露焦急，火光在他们的脸上打了光。

海水顺着头发流到眼里，想看清沙滩，左右晃了晃头。

还没看清远处，但突然游到她面前的苏瑭宁，她倒是看清了。

其他人看苏瑭宁抓住了她都停下了脚步，松了一口气。

“妈的！虚惊一场。”

“这吓得我，比上学的时候跑1000米都快。”

陆晨的话逗乐了岸边的几个人，宋瑾跃上他的后背，笑着逗他：“来！再跑两下，让我感受感受你的速度。”

“你他妈。赶紧给我下来。”

俩人在浅水区又跑了起来。

宁贝清的手机拿在陆晨手里，俩人一边跑她一边在后边追：“陆晨！你先把我手机给我！”

“不给不给！”宋瑾在陆晨背上还去抢陆晨手里的手机。

“艹！宋瑾你死定了！”陆晨咬牙，拉着宋瑾一起滚进海水里。

“哈哈哈哈……咳咳咳。”宋瑾松手，爬起来：“呛死我了，你想谋杀我！”

“滚滚滚！！”

“我手机！”宁贝清从海里捞起手机，“陆晨！宋瑾！”

陆晨和宋瑾吓得往岸上跑。

陆绥之被逗笑，举起手机录了下来。

而胡嘉桐就停在了夏浅尘不远处。

他迟了一步。

苏瑭宁游到夏浅尘旁边，二话不说把脱下来的上衣套在她头上，粗鲁一扯，黑T把她妥帖包住。

感觉又套上了枷锁，夏浅尘反抗似的扭了扭身子。

喝多了，本就没什么力气，这时候她的反抗就像只小猫咪收起爪子在苏瑭宁身上挠痒痒。

苏瑭宁将手探到她的后腰，掌心紧紧贴在她的腰上，按向自己，一时间，两人之间缝隙全无。

“别瞎动。”他低着嗓音命令。

她置若罔闻，继续扭动身体，由是醉了，眼眶有些许红，狭长的猫眼此时也变得迷离缥缈，眼睛晕着水汽，比粼粼的海面还要亮。

苏瑭宁喉咙滑动。

什么臭毛病！

苏瑭宁眼底的阴霾更甚，舌尖顶了顶脸颊，嗓音低沉而冷：“他的你就穿，我的就不穿。”

“嗯？”

话里还带着几分他都不自知的醋味儿，但脑子一锅浆糊的夏浅尘没听出来，下意识的反驳：“没穿。”

“是盖的。”

和一个酒鬼说话都不在一个频道，苏瑭宁心口有些闷。

偏偏这时，靠在苏瑭宁肩头的夏浅尘还低声嘟囔：“阿桐，我想回去睡觉了。”

苏瑭宁咬了咬牙根，哑声道：“你明天最好别失忆。”

说完重重的抓了一把她的胸。

夏浅尘疼的闷哼了一声，声尾拖长，像刚睡醒的小猫。

呻吟很弱，像片极轻的羽毛从苏瑭宁心尖划过，弄的他心里酥酥麻麻的。

“操——”

要不是泡在水里，估计早他妈的硬了。

忍者胸腔的燥意，苏瑭宁把夏浅尘抱到了岸边，胡嘉桐上手帮忙，被一把拦住。

苏瑭宁眼皮一掀，冷冷道：“不用。”

胡嘉桐的脸色一暗，未回。

他本身就五官硬朗，肤色健康，现在冷着脸还带着几分骇人的匪气，看着挺吓人，其他人想上前缓和下气氛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空气一下子凝住了。

良久，夏浅尘极轻的打了个喷嚏，身上是湿漉漉的衣服，被风一吹，有点感冒的前兆。

宁贝清出来打圆场，手上还拿着被苏瑭宁扔在椅子上的宽松外套，盖在夏浅尘被湿衣服包裹的玲珑有致的身体上，淡淡开口：“再争下去，明天她可就生病了。”

双方刚要有所动作。

夏浅尘在苏瑭宁的胸口钻了钻，还是冷，缓缓睁眼。

抬睫看到的就是苏瑭宁棱角分明的下巴，海风渐冷，醉意略退，清醒了几分。

当下离开了他的怀抱。

“我想回去睡觉。”这句话是对胡嘉桐说的。

苏瑭宁眯眼看她，舌尖抵了下壁颊，坐在沙滩上，还维持着抱她的姿势，没吭声。

胡嘉桐像以前她喝醉的时候一样，背对着夏浅尘蹲下：“上来。”

夏浅尘伸出胳膊环上胡嘉桐的脖颈，老老实实的趴上他宽厚的背上。

胡嘉桐双腕撑住夏浅尘大腿内侧，站了起来。

夏浅尘侧着脸半阖着眼，枕在胡嘉桐的肩膀处，正好面对着苏瑭宁。

她看见苏瑭宁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下一秒视线又晃过他身旁淡淡微笑的宁贝清。

环在胡嘉桐脖子前面的双手收紧。

见她看自己，宁贝清上前，摸了摸夏浅尘的软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快回去，好好休息吧，一会儿我给你去买解酒药。”

对宁贝清的自来熟夏浅尘还没说什么，胡嘉桐已经出声拒绝：“不用，解酒药一般都是我给她熬。”

“这样啊~现做的肯定比买的好，胡先生贴心了，看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会下厨房的样子。”

听出了话外之音，胡嘉桐冷哼一声。

走向别墅，渐渐远去。

苏瑭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可沙子沾了水，怎么也拍不掉。

狠狠的踢了一脚地上的沙子。

刚苏瑭宁和宁贝清站在一起，用金童玉女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王子和公主在动漫里、在电视剧里、在小说里，都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那我呢。

是什么。

夏浅尘在酒精的作用下，眼眶热了，但没有流泪。

“阿桐~”她叫他，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嗯？”

“你说，世界上真的有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吗，像爱他的生命那样爱一个人？”

停了一会儿，她又接着问，一字一句道：“世界上真的会有人爱我这样的人吗？”

胡嘉桐赤着脚，踩在沙硕上，他想了想很久，久到夏浅尘以为等不到他的回应，在他背上都快睡着了，他低头笑着自嘲地说了句：“爱情这种烂大街的东西我可不懂。”

“是啊，我也不懂”她附和。

声音越来越小，她还是睡了过去。

到了房间，胡嘉桐小心翼翼的把夏浅尘放在床上。

她衣服还湿着。

犹豫了一会儿，紧紧闭上眼，三下五除二把夏浅尘身上的湿衣服剥掉，盖上被子。

确保什么不该看的都看不到后，这才放心睁开眼。

蹲在她的床头，看她，双眸情绪浓稠。

这次回来，他发现了她好多的不同，愿意交其他朋友了，哪怕是知道她有其他目的，但最起码她跨出了心里的坎。她也变得有情绪了，自打认识夏浅尘，她都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给其他人，明明是个小屁孩，但老成严肃的成年人都比不了，一双眼仿若看破红尘，下一秒就要皈依佛门了。

他还记得，刚到大院，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小夏浅尘，因为她太与众不同了，他上前和她打招呼，她却不理他，可他不管，在那之后还天天缠着夏浅尘，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皮没脸的，他只知道，自己想和她成为朋友。

没到大院多久，他就看到满身伤的她，上前问她谁打的她不说，年轻气盛的自己就把旁边笑话她的孩子都打了，哪怕被爸妈狠狠教育了，但这一仗，他和夏浅尘关系拉近不少，他成为她唯一的朋友。

有一次，他去找夏浅尘玩，不小心看到正被夏宗打的她，他气急，天真的想上前替她报仇，终究大人和初中生的力量悬殊，他打不过，夏宗不敢打别人家的小孩，只能恶狠狠的警告他，敢说出去夏浅尘就死定了，他害怕了，害怕失去她。

他清楚记得那天，夏浅尘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大的眼睛一边已经被打的肿起来了，只能看见一条缝，嘴角也被打的出了血，这还只是眼睛能看到的，更别说衣服盖住的有多严重了。

她走到夏宗面前，面无表情的说：“打完了吧。”

见夏宗点头，扯着他的衣角就进了房间，她说替她保密，他问，为什么不反抗，他看见她爬到床上，咳嗽了一声，淡淡的好像认命一样说：“没用的，他是我爸。”

不过他不认命，他想救她，他想，像她这样的女孩就应该被人呵护在手心，而不是生活在黑暗的拳脚之下。

他帮她求助过自己父母，可谁都不愿意掺胡别人家的家务事，他报过警，但警察说没证据，他偷偷攒着零花钱给她买了摄像头，不到一天就被夏宗发现了，这些动作的结果就是，夏宗被找茬的不爽都换算成拳头打在夏浅尘身上。

他清楚记得两个孩子失望的离开警察局的那天，正好下了雨，她蹲在地上，仰头望天，直面雨水，他不知道那天她哭没哭，如果算的话，那应该是他见她最后一次哭。

她双眼被雨淋红：“别帮我了，他有时候心情好的话，很久都不会打我的。”

“你帮不到我的。”

他想带她逃跑，她说不行，她的妈妈还在，她不能抛下她。

就这样，俩人度过了既疼又暖的年少。

再后来，再后来，她就搬走了。

夏宗断了他们的联系，自己的父母也无情的把自己送到封闭式的寄宿学校。

毕竟是小孩，在大人面前有太多无法抵抗。

但他一有空就用学校的公共电话联系她，放了假第一时间就去她，他不想因为距离，因为大人的阻挠就失去她。

她不喜欢主动，那他就主动。

他只知道他想一直陪在她身边。

室内寂静，只有夏浅尘浅浅的呼吸声。

胡嘉桐抬手，把滑落在夏浅尘脸颊的头发挽到耳后，良久，恋恋不舍的放开手。

哪怕她睡着了，听不见他的话，他依旧温柔的说：“你先睡会儿，我去给你煮解救汤。”

起身，下楼。

刚进客厅，胡嘉桐就看见苏瑭宁靠着沙发，看着窗外的海景，身影懒懒，左手插口袋，右手两指夹着烟，垂在一旁，烟空燃了一大半，眼神微黯。

胡嘉桐走过去，伸了伸手。

苏瑭宁瞧了他一眼，又深吸了一口烟，从口袋掏出香烟和打火机，递给他。

胡嘉桐接过，点火，火舌舔过烟尾，浅浅吸一口，闷了好久，才缓缓吐出烟雾。

两人安静的抽烟，没人说话。

苏瑭宁眯着眼望向窗外，冷不丁的开口：“她怎么样？”

“睡了。”胡嘉桐说。

“谢了。”

胡嘉桐拧了拧眉，心情有些不爽，北沽的人都什么毛病，刚那个叫宁贝清的也是，一个两个的都搞得和夏浅尘很熟的样子，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胡嘉桐心里很不对味儿，不留情面的回：“轮不着你来谢我。”

“我们认识的时间比你长多了。”

苏瑭宁轻笑，半晌，他手插进口袋里，嘴里斜斜地咬着烟，呵了一声。

脑海中想起什么，胡嘉桐捏烟的指尖一顿。

随即，骨节分明的手指又是一动，眯眼：“你们怎么认识的。”

接着问：“今年吗？”

苏瑭宁一顿，眉梢上挑：“她没和你说吗。”

“你去问她。”说完上下象征性的打量一圈胡嘉桐：“不过最后难受的是你，所以不建议你深究。”

胡嘉桐对他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依旧问：“她开心吗，现在。”

苏瑭宁反问：“她以前很不开心吗。”

“那你应该还没了解她。”

“你了解？”

“以前了解。”胡嘉桐苦笑：“现在……不知道。”

不再独来独往，愿意和一群认识不久的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以前的夏浅尘做不出来。

胡嘉桐的话意思很模糊，苏瑭宁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他却抓不住一点头绪。

未知的好奇，挠的他心痒痒。

“你什么意思。”

见他不吭声，他接着问：“嗯？”

俩人又一次陷入无言。

良久。

“她和你提过小时候吗？”胡嘉桐问。

“她小时候怎么了？”苏瑭宁捕捉到他问题的重点，扭头看他，黢黑的眸仁里带着几分冷意。

胡嘉桐没应，他知道夏浅尘还没有告诉他一切，抽了一口烟，弹了弹烟灰，久久，吐出一口烟圈，认真的说：“没什么。”

苏瑭宁下意识以为胡嘉桐又在拿青梅竹马说事。

把烟扔在地上，用鞋底捻了捻，垂着眼：“七八年算什么，她还有好几十年。”

不愉快的谈话结束。

随即转身，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脚步又停了下来：“还有，你们都成年了，男女有别，该保持距离还是保持距离吧。”

须臾，又偏过头，漆黑的眸子冰冷至极：“不然，我不能保证我会再视而不见。”

说完，走了几步，消失在门口。

胡嘉桐往外扫了一眼，压着一层薄薄的愠气：“病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