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会分离 第6章 第 6 章

要照顾他，要和小朋友笑，要一起玩，要关心对方。

这是林挽月第一条消息和方旭说的话，方旭不得不认真执行。

杂乱无章，野趣丛生的营地内，季安蹲在地上，手中被方旭塞了一个相机。

站着的方旭，“就是这个酢浆草，给它拍个照片。”

季安眼里大大的疑惑，但还是像模像样接了过来，接过去也不开机，伸长手就去够嫩绿的叶子，可手伸太长扯到了手肘上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方旭将人拉起，拿从季安怀里挖过了相机，“我自己来吧。”

季安不舍地交出去，然后全程跟个调皮蛋一样，好奇得不得了，在方旭的身旁探头探脑，不是将小脸挤到方旭胸前的镜头里，就是要伸手将花扯到镜头下，时不时还当着方旭面去摘开得灿烂的花朵，只是最后都被方旭按了回去。

“拍照不是这样拍。”

“不用将物体塞进镜头。”

“这样不好，不能摘。”

最后一条季安能辩解了，“我可以摘，你不可以。”

方旭，“都不可以！”

好凶！季安，“好的吧，我知道了，哥哥不要生气，不摘了。”

等方旭对比完眼前扑蝇草和他手中纸张展示的最后一个图片，季安扯了扯方旭的手，眼睛一闪一闪，“哥哥，我已经学会怎么拍照了！”

方旭手中动作停顿了一下，他似乎很想拍一张？“没说你不会。”

最后他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相机套进了季安脖子里。

季安这回确实学会了，也不踮脚伸手去用花叶怼镜头了，有模有样，学会了简单的调焦距，找角度。

咔嚓一声，方旭凑过去查看照片，拍得没点美感，

季安扯了方旭衣角一把，腼腆地看着他。

方旭，“呃，还不错。”

能清楚认出植物特征的不错。

季安满意了，对着四周开始好一顿咔嚓咔嚓，每拍一张都要让方旭品鉴一下，连说了十几个不错的方旭一把拿过装了好多丑照片相机，挂回自己脖子，“快没电了，会拍得很丑的，不拍了。”

他们完成的速度很快，老师给了一个小时，但他们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已经完成了。

得益于季安一直给方旭带路，季安很熟悉这里，看几眼就能知道纸张上的奇怪植物在哪个地方。

核对着模板检查完相机里的照片，方旭找了张凳子，两个人坐了上去。

虫鸣不断，鸟叫四起，时不时有小朋友路过的林荫树下，斑驳的阳光在停留此处的两人脸上闪烁。

方旭想了想，要照顾他。

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零食，塞给了在凳子上晃脚，玩棍子的季安。

季安在凳子上晃着的腿停下，把自己宝剑插得笔直后，拿起零食不客气地往嘴里塞，“谢谢哥哥，好吃的！”

吃得一脸满足，“有夹心，是酸奶诶！”

方旭看他吃得差不多了，盯着这个人细长的手脚，上面又有了新伤，更加破烂了，“你今天跑步摔倒了？”

关心他。

季安有时候就是个话筒子，别人拍一拍他就能全部都倒出来，“对啊，今天季达天又追我，我就跑，然后又摔倒了。”

这叫跑步摔了？方旭拍掉季安捏他帽子的手，“别乱动，为什么他又要追你？”

季安往方旭边上靠，掐着自己腿上被蚊子咬出的包，“他要抢我的书包啊，我的小熊猫书包，我就不让。”他说着还笑了起来，“嘿嘿，哥哥，我今天很厉害，我也把他摁在了地上，我锤了他两拳。然后，然后！他还不服气！爬起来后，他还不服气！他拉住我的书包，不让我跑。”

一边激动得语句错乱还不算，还跳了下去，一把抓住旁边的小树，给方旭模拟他抢书包的激烈场面，将小树苗摇得簌簌作响。

方旭将小树苗解救了下来，关心小树苗，并顺道关心季安，拉开季安，看见季安气喘吁吁的模样，还去抓大腿。

他让季安重新坐好，自己又去打开了书包，拿出一管带滚珠的药给季安涂了上去。

“哥哥，这是什么？好冷的。”季安想要挣脱。

被方旭阻止，方旭往季安手上又塞了一颗老师刚刚奖励的糖果，“你好好吃，别乱动，季达天为什么又打你？”

季安坐回去，两条有伤的小长腿又晃了起来，“因为，因为，他说我报警了，他说他妈妈说，我们报警，让他丢脸，他就要让我更加丢脸。”

嘴里塞了颗糖，说话开始含糊，“哼，我才不管他呢，他是那个撒逼。”

方旭听得一清二楚，“不要说脏话，你哪里学来的？”他觉得他妈妈说的不对，这小孩不止需要关心和照顾，更需要教育，怎么能说脏话？

“季达天啊，他那里学来的呀。”季安回得理直气壮，继续说：“然后书包就被扯烂了，小熊猫尾巴都掉了，打完我捡起尾巴就要跑，然后他就朝我丢石头，我就被砸到我的腿了，摔到地上就好痛好痛。”

说着还抽气了几下。

方旭不沉默了，明明都已经报警了，警察也说了让他们不要再欺负人，可为什么会这样，“他，季达天他以前就会打你吗？”

“会啊，”季安回答得没有任何羞涩，自卑，又或者是不安，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自然，他甚至还将手中的糖果塞了一颗进去方旭的嘴里。

“嘻嘻，哥哥，你也吃。”方旭紧闭着的嘴最后还是张开，吃了下去。

要一起玩。

“如果我有吃的，有新衣服穿，有新书包背，他就会上来推我，说我和奶奶，我就要揍他的。”说完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凑他？那还人家身上完好，自己身上一身伤。

“那你没有别的小伙伴吗？”方旭见到他三次，三次都是一个人。

“我才不要和季达天玩，他最讨厌！”

“我没说季达天，我说别的小朋友，同学。”

方旭也打过架，很多时候他们都不会是一个人对一个人，一个人去打架？还是有点蠢。

“他们和我好远，我现在不想去。”

……

两个小孩在山顶的树下一问一答，直到老师说集合他们才跳下那张石凳子。

半山腰里的林挽月又再次走出了那个小店，因为她看到了那个胖小孩，和他的父母。

两个人推着小孩一步一步往前走，小孩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到了老人跟前，小孩梗着脖子朝人喊，“你孙子欺负我，你把他抓出来，让我打回去。”

年少无知的小孩，立身不正的家长。

季长玲显然对他们的到来有所预知，看人远远朝她走来，早早已经卷了自己的摊子，现在正沉声，蹒跚着往旁边去。

但是没有任何效果，那一家人，叫嚣着，然后在摊前站了起来。

她挪到哪里，她们就站到哪里，将摊位挡得死死的。

挺可笑的，林挽月买了一堆东西在小店里面结账，问结账阿姨，“你们这里摆摊啊，开店啊，有负责人吗？”

对面显然也认出她，打量了她两眼，最后往门外探了探头，唉了一声，“村里大家的地，村委会代管，我联系一下村委的人吧。”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也看不过去了。

村委会的人来得很快，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场面，他们真的拿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办法。

这一家子于季长玲祖孙两的欺凌，对季长玲来讲，忍一忍就过去了，老人甚至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对于小孩呢？他今年才五岁。

村委的人前天就上季长玲家去协调这件事了，因为那夫妻俩往人门口丢垃圾。

村委拿人也没办法，只能来宽慰他们，一人带着季安去了镇上买书包，借着小孩不在的空挡给季长玲做了些思想工作，能忍就忍，不能忍就搬吧，村里教育跟不上，孩子迟早要出去的。

季长玲不想忍，她知道有闲言碎语，但不知道季安一直在被欺负，甚至还有动了手。

可是季长玲想村委说的或许对，激怒了小人，生出什么事来不值得。

孩子还小。

季长玲对着几个无赖，这几天都无声对抗。

她也想过搬，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可她还真的躲不起，她也就是想想，她已经八十多了，她能给孩子的条件也就如此。不存在什么越变越好，她要是死了，外面人生地不熟，孩子不知道会去哪个孤儿院。

留在村子里，他们宗族小村，亲缘关系算起来，有好几家还没有出五服，她要是死了，孩子在村里还能有个托付。

她混浊的双眼里没装任何情绪地看着和村委几人争吵的季达天父母。

林挽月看着自己儿子发来的信息，她有点犹豫不决，她不知道她这样做对不对。

没有谁能是谁的救世主，人大多数时候只能自救。

看着外面撒泼无赖骂声震天响的混乱。

她想，幸好，孩子不在。

她吸了一口气，让方旭问问季安，愿不愿意换个学校？换个地方生活。

方旭看着这条短信，没问，当做没看见。

村委的到来，让火彻底烧了起来。

“谁欺凌他？自小就是个灾星，自己克自己吧！”语气里全是小人自得的嘲讽。

“我说你们，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家孩子打人抢人钱，人家就不能报警吗？警察不抓你，不过是你们没有踩进犯罪的那条线而已，可是你们没有做错吗？对着人家俩祖孙，欺负人家身家薄！”

有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就算不论良心，论利益他们也有理，在这里闹事影响大家做生意。

“还往人家门口扔垃圾，要不要脸？”

“报警就是报了，你还把人家记恨上了，干的全是恶心人的事，警察拿你没办法，你就是皇帝？”

“再在这里嚷嚷！明天将收垃圾的车抢来，让你家睡垃圾堆里！”

……

村里几个人今天骂得有点狠，唾沫星子都出来了，季达天躲在父母身边有点慌，但是在自己家长眼神的鼓励下还是梗着脖子，“那就去报警抓我啊！”

报警不也没用？他又没有犯法！

“你……”

吵闹声更甚，最后，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打了起来，又是谁先动的手。

等众人停下手的时候，沉默着的季长玲已经倒在了地上，血已经开始蔓延。

季安一手宝剑，一手他哥，走路都哼着歌，蹦蹦跶跶跳进休息区，在他还没闻到血腥味的时候他已经僵住了身体，光的速度实在太快，血液反射的光线劲直击穿季安的心脏。

好多血，在他的认知里，没有创口贴能按压住这么多的血。

他猛然甩开哥哥的手，在他冲出去的瞬间，那根季长玲给季安打磨得光滑柔润的心仪玩具也哐当倒在了这座山上。

季安用尽了力气将季达天父母撞开，他很慌，他想按住不断出血的脑袋，可他不敢，好多血，好多，好多，好多。

他朝四处张望，发现没人理他，好多张嘴在一张一合，好讨厌。

他止不住血的，只有奶奶可以，他大喊，“奶奶怎么办？怎么办？”

可是，奶奶不会回应他。

鲜红的血液蔓延，流进了不少人的鞋底，吵闹不知道在哪一秒开始停止，世界静音了几刹那，然后惊呼声响了起来。

场面更加混乱……

季安年幼多姿多彩风风火火的世界在这一刻只有铺天盖地的红。

方旭本来跟在季安后面，他看着慌乱的人群，看着惊诧的妈妈，他有点无措，再看着慌得无神的季安被抱上救护车。

他唯一能做的是捡起季安掉在地上的宝剑，然后愣在原地，他不知道他还能干什么，又该干什么。

救护车扬长而去。

他不理解场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刚刚还在花团锦簇的地方说话，是季安说有好东西非要给他看，他就申请跑了下来的。

林挽月沉默着走近方旭，一路无力垂下的双手，最终又缓缓抬起，盖住了方旭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