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鸣琴时,秦若特意叮嘱她先去山里避避风头。那个叫徐恭的术师显然想要她的妖丹辅助修炼,而他随手就能开辛巳阵,法力一定在鸣琴之上。
鸣琴带着五条小蛇泪眼汪汪,恨不能缠住秦若给他来个蛇吻,但目光一落到面前黑猫身上,就立刻收起了信子。
“你可千万保重啊。”鸣琴边说,眼睛边往黑猫那边瞟。
秦若显然没看懂鸣琴的良苦用心,他乐呵呵地,把玄猫不肯吃的耗子全都送给了鸣琴和五条小蛇。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秦若打开庙门,发现门口多了一堆药草。秦若越翻看越惊喜,这些药草大多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极难采摘,拿去生药铺子能买个不错的价钱。
“鸣琴真是太客气了。”秦若自言自语,“她被封印了两回,妖气还未恢复吧。一晚上要采这么多药草,也是不易。”
玄猫还是窝在北垣仙尊面前。秦若挑了些最好的药草,碾碎后,再次给玄猫换药。
“你的伤好得真快啊!现在已经基本看不出来了。”秦若大喜。
玄猫晃晃尾巴。大惊小怪,仙君怎么可能连这点皮外伤都治不好。他只是给秦若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罢了。
“可是你肚子瘪瘪的,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秦若忧虑,“你不吃耗子,也不吃咸鱼,你到底吃什么呢?”
玄猫挑了个白眼。天庭仙君哪里需要吃人间的东西果腹。
“这两天你一直在这里待着,真是与北垣仙尊有缘啊。”
玄猫没有应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秦若的面孔。
自上古鸿蒙初判,人妖并立,争斗无已。人修炼法力,妖修炼妖气。人秉万物灵秀,对修炼功法的领悟比妖族精深。可妖一旦开启灵智,寿元动辄百千,可积妖气于悠悠岁月。如此,人与妖彼此争斗近万年,从未决出胜负。
直到一千年前,北垣仙尊于北海除上古大妖混沌,形势才终于发生逆转。饕餮、穷奇、梼杌先后绝迹,九婴、相柳、凿齿相继授首,麒麟、鲲鹏、蛟龙归顺天庭。从此,妖族式微、人寰清晏,天下也终于太平。
至于自己与北垣仙尊的缘分?
这天下修行之人,谁不知仙君稽清乃北垣仙尊唯一入室弟子。他跟随仙尊修炼千年,从未听说过仙尊哪一脉传承里,有秦若这般不争气的徒弟。
不仅不争气,他还异想天开地想要人与妖物共存。
殊不知,北垣仙尊百年前陨落,就是因为混沌封印有所松动。妖物的神智实在太易被怨念侵蚀,连仙尊都束手无策,何况秦若。
秦若听不到稽清的心声,他看玄猫今天没冲自己炸毛、也没有殴打自己,便觉得自己与他越来越亲近了。
给玄猫包扎完毕,秦若找了个竹篓,背上满满当当的草药打算去市集上变卖。临行前,他看向玄猫。
好吧,好吧。
玄猫伸了个懒腰,跳上竹篓。有昨日前车之鉴,自己若不在一旁看着,这废物术师还不知道会惹上什么麻烦。
直到日暮时分,秦若背着玄猫和满满一竹篓的锅碗瓢盆回来了。
他累得气喘吁吁,脸颊下浮起两朵红晕,额头脖颈上渗出一层薄汗。那些药草果然不愁卖,一送去生药铺子就被一抢而空。那些银钱不够修理罗盘,但总还能添置些日用之物。
看秦若又去摆弄昨日村民送的瓜果蔬菜,稽清也懒得管他具体在做些什么。他回到仙尊神像前,静卧下来,继续运功疗伤。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秦若终于通开了厨房的灶台。他烧起柴火,给自己煮了些青菜豆饭来吃。还把那块在集市上讨价还价买的、巴掌大小的生肉煮熟了,切成肉末,摆到玄猫面前。
可玄猫绕过这碗香喷喷、油汪汪的肉末,径直来到秦若身边,啃起了豆饭。秦若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喜,赶忙又给玄猫单独盛了一份。而那碗香喷喷的肉末,秦若自己也只舍得挖一小勺来拌饭。
稽清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不想秦若再为了自己吃什么,这个根本不成立的问题,浪费好不容易得来的银钱。
天黑了,秦若点起一根蜡烛。摇曳的烛光给这一人、一猫、一神像的殿里,笼上一层暖黄色彩。
秦若今天通灶台,弄得灰头土脸一身。幸而现在夜间也不算太冷,封上门窗后,简单擦洗也不至于着凉。
稽清看着秦若一件件褪下那沾满了泥土和灶灰的粗陋衣衫,露出雪白的脖颈和瘦弱的肩膀。其实这个废物术师把脸擦干净之后,人长得还算不错。
稽清突然很好奇,秦若究竟如何活到现在的?年幼失恃,被师傅收养。秦若提到过。可那是位什么样的师傅呢?教了秦若十多年法术,却又几乎什么都没教会他。
秦若说,师傅去世三年了。独自行走江湖的三年,他拿着那么一块破旧罗盘,五感迟钝、七窍未开,法力如此微弱,还不管不顾地深入险境、降妖除魔。他连鸣琴这种修炼百年的五环蛇妖都降伏不了,竟然一直没被别的妖物吃掉,还傻乎乎地活到现在。
难道,他真是傻人有傻福?
秦若后腰处的那一点红痣在烛火映照下,若隐若现。
一如玄猫黄色瞳孔中,几不可见的那一点红色。
这是甲寅大阵留下的印记。
秦若闯入阵法的瞬间,就被抽出了魂魄。是稽清及时撤下阵法,他才没有魂飞魄散。而后,阵法将秦若的魂魄封进了他自己的肉身,也将稽清的魂魄封进了玄冥妖身。
甲寅阵法在两个魂魄上,打下了相同的烙印。从此,他们魂魄相连,生死与共。
除非稽清能恢复法力,冲破封印。否则,秦若身死之日,就是稽清魂飞魄散之时。
天庭战功赫赫的仙君,竟然与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术师性命相连。天命,真会开玩笑。
殿外阴风乍起,门窗嗡动,烛火骤然熄灭。
在秦若还不知所措时,玄猫眼睛一亮,嗖地三两下窜上房梁。
房梁上是几只叽叽咕咕的小耗子。
不对,这几只小耗子也就刚刚有点灵智,连话都不会说,不可能掀起这股妖风。
稽清向下看了一眼。秦若重新点起蜡烛,又回到木盆旁擦洗,好似刚才真的只是风太大而已。
一个除妖术师竟然迟钝至此。稽清无奈无力无言以对,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缓缓放出神识。
只见玄猫一青一黄两只瞳孔中,一抹青绿幽光缓缓扩散。这幽光如圈圈波纹涟漪,又似一口青铜大钟,将整座庙宇笼罩起来。
除了房梁上这三只小耗子,灶台上还有五只偷肉末的。他们吃的满嘴流油,不知天地为何物,却在稽清神识笼罩过来时,突然停了下来。这五只小耗子往空气中嗅了嗅,瞬间僵在原地。稽清也没客气,将他们请出厨房后,一个个弹出院落。
耗子怕猫,本是天性。更何况这是猫妖之首玄冥的妖身。就算只剩半分妖气,也足够稽清在片刻中,搜寻到那幕后之妖的踪迹。
是你了!
那周身雪白的老耗子躲在地下隧道中,一双眼睛通红明亮。
他明显也嗅到了玄冥的妖气,但却挑衅般呲出獠牙,嘴角挂上狞笑。
还真有不怕死的。
稽清用神识在那隧道顶上一弹,隧道落下土块,追着老耗子精就砸了下去。而那老耗子精似是现在才恍然大悟,吱吱哀嚎一声,夹着尾巴开始逃命。
稽清又怎会这样轻易放过他。一尾巴抽晕房梁上三只小耗子后,稽清跃出屋顶上的破洞,向着农田方向追了出去。
这老耗子精显然是吓慌了神,一路火花带闪电,没头苍蝇一般在地底下乱窜。他似乎是觉得自己越往地下藏就越安全,一通埋头深挖,最后径直挖到了稽清面前。
只是扰乱一下妖物的方向感而已。稽清心想,这耗子精也没修炼多久,他既然能闻到玄冥妖气,又如何有胆子肆意挑衅?
他一爪子摁住耗子尾巴,道:“说话。”
老耗子精听到稽清开口,更是吓得四肢瘫软,胡子也耷拉下来。
“小、小的,不知是玄冥大人。小的,昏了头了。大人,饶、饶命。”
“不知?”稽清挑眉。
“不,不!”老耗子精干脆给稽清跪了下来,五体投地,“小的以为大人,已经被……”他抬眼偷瞄了一下玄猫的脸色,脑袋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那天庭狗腿怎会是大人的对手,大人乃我妖族楷模!小的唯大人马首是瞻!”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老耗子精再抬起眼皮时,直接吓了个屁滚尿流。眼前玄猫已经露出了獠牙。冷月如霜,獠牙如刀,他只觉自己浑身上下已经被那獠牙开了好几个窟窿放血。怎么马屁没拍对么?
他又开始哐哐磕头,“小的错了,小的不该觊觎大人修为,求大人饶命,饶命!”
半晌,玄猫缓缓开口。
“你既然知道这是……我的妖气,怎么还敢前来挑衅?”
“小的在亲眼见到大人神武英姿之前,真的不知大人本尊在此。我、小的以为,是那个小术师,是那个小术师沾了大人妖气。”
秦若?秦若身上有妖气?
“信口雌黄!那小术师身上何来妖气?”稽清怒喝。
老耗子精反而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支支吾吾道:“大人,小的怎敢欺骗大人。那术师身上的妖气隔着几百米都能闻见。小的今夜只想偷几口,就偷几口。但小的实在不知大人在此,不然,就是借小的几万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在大人面前造次。”
坏了!稽清时至此刻才恍然大悟。
五日前,随着玄冥魂肉分离,妖丹也暴露了出来。可因为秦若突然闯入,自己来不及彻底打碎妖丹,就撤下了甲寅法阵。之后,玄冥魂魄逃脱,自己的魂魄被封印在了玄冥妖身上,而那妖丹碎片……
被封印在了秦若肉身上!
妖丹内的妖气与妖身上的妖气同根同源,所以,他与秦若彼此闻不见。
但在外人闻起来,他们身上的妖气都太明显了。
所以前日夜里,鸣琴一见到秦若出现,就立刻放开了周阿伯,转而向秦若攻来。妖丹碎片对妖物的吸引力,不亚于蜜糖之于蚁群。
而秦若这个术师,随便什么妖物打眼一看,都知他修为浅薄、手无缚鸡之力。简直就是白扔在路旁的百年修为。谁会不想来碰一碰运气呢?
稽清心头猛地一沉。他神识如电光石火般扫回破庙——烛火已灭。
糟糕,自己被调虎离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