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那个明媚的午后,街头巷尾,她还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女,衣衫褴褛,饥寒交迫,被一群顽童追打。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一个穿着粉色罗裙,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冲了出来,挡在她的身前,对着那些顽童呵斥道:“你们不许欺负人!”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响亮,眼神坚定,像一朵迎着烈日绽放的小太阳。
她从腰间解下一枚墨玉双鱼佩,放在她的手中,柔声说道:“这个给你,你拿着它去当铺换些银子,买点吃的,以后不要再在这里受欺负了。”
那枚玉佩触手生温,带着淡淡的香气,如同那个小姑娘身上的气息一般,温暖了她整个灰暗的童年。
她一直记得那个小姑娘的模样,记得她明媚的笑容,记得她腰间那枚独特的墨玉双鱼佩。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小姑娘,便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沈惊鸿。
这些年来,她寒窗苦读,隐居治学,一步步成为京城人人敬仰的大儒,只为了有一天,能够以足够配得上她的身份,站在她的面前。
可沈惊鸿的名声越来越差,无人敢娶,她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直到昨日,她终于找到了一个靠近她的机会。
那所谓的“被掳走”,不过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借着天意的名义,让皇帝赐婚,让她名正言顺地留在她的身边。
手腕上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可康涵润的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靠近她了。
只是,她也知道,沈惊鸿对这桩婚事定然满心抗拒。
她的惊鸿,性情刚直,骄傲又倔强,定然不会轻易接受这桩强加的婚事。
没关系,康涵润想。
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一点点融化她心中的坚冰,一点点走进她的心里。
哪怕她现在对自己毫无情意,哪怕她心中满是抗拒,她也不会放手。
从她将那枚玉佩放在她手中的那一刻起,她的惊鸿,就注定是她的了。
康涵润的指尖轻轻抚过手腕上的红痕,眼底闪过一丝偏执的光芒,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
她转身,对墨书说道:“墨书,吩咐下去,准备婚事。
三日后,我要迎娶沈小姐。”
墨书看着自家先生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温柔,心中虽满是疑惑,却还是恭敬地应道:“是,先生。”
三日后的婚期,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了京城每个人的心头。
镇国公府忙着筹备婚礼,却处处透着敷衍与仓促。
而竹林书院那边,却异常平静,仿佛这场震惊京城的婚事,与她们无关一般。
沈惊鸿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除了必要的礼仪彩排,她几乎都待在惊鸿苑里。
她试图说服自己接受这桩婚事,将它当作一场为了家族荣辱的交易。
可每当夜深人静,想起康涵润清冷的眉眼和那枚绑在她胸前的绣球,她的心里就乱成一团麻。
她不明白,康涵润为何会如此平静地接受这桩婚事?她的顺从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婚礼当天,镇国公府张灯结彩,却没有多少喜庆的氛围。
前来观礼的宾客寥寥无几,大多是些碍于镇国公府权势不得不来的官员,脸上也都带着敷衍的笑容。
沈惊鸿穿着繁复的嫁衣,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妆容精致却神色淡然的女子,心中一片茫然。
挽月为她插上最后一支凤钗,哽咽着说道:“小姐,您一定要幸福。”
沈惊鸿扯了扯嘴角,想要笑一笑,却发现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吉时一到,迎亲的队伍便到了。
康涵润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清瘦却挺拔。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清冷的眉眼在红色喜服的映衬下,多了几分难得的暖意。
当她看到站在府门前的沈惊鸿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按照礼仪,康涵润上前,牵起沈惊鸿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颤抖,触碰到沈惊鸿温热的肌肤时,两人都微微一顿。
沈惊鸿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康涵润轻轻攥住了。
她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
“沈小姐,走吧。”康涵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沈惊鸿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什么都没说。
她看着那双眼睛,心头莫名一慌,连忙移开了视线。
婚礼的仪式简单而仓促,没有喧闹的喜乐,没有漫天的红包,只有寥寥几句祝福和敷衍的掌声。
拜堂之后,沈惊鸿被送入了新房,而康涵润则留在前厅,应付那些前来观礼的宾客。
沈惊鸿坐在铺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婚床上,摘下头上沉重的凤冠,看着眼前这陌生的房间,心中一片荒芜。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就是康涵润的妻子了。
红烛高燃,映得满室通红。
沈惊鸿坐在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婚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样,心底的纷乱如同被风吹皱的湖面,久久难以平息。
房内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时“噼啪”的细微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夜花香,却丝毫驱散不了她心头的滞闷。
她已经卸去了沉重的凤冠霞帔,只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贴身襦裙,乌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
想到方才拜堂时,康涵润那双清冷的眸子,还有她牵住自己时微凉的指尖,沈惊鸿的心跳便莫名快了几分。
她不明白,康涵润明明可以拒绝这桩荒唐的婚事,为何会如此顺从地接旨?难道她真的如外界传言那般,淡泊名利到连自己的婚姻都毫不在意?
亦或是,这背后还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打断了沈惊鸿的思绪。
她抬眼望去,只见康涵润走了进来。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喜庆的红袍,重新穿上了一身月白色的素色长衫,乌发依旧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清冷的气质与这满室的红妆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透着一种和谐。
许是应酬了些许宾客,她的脸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冲淡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多了几分人气。
沈惊鸿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神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她与康涵润,说到底不过是被圣旨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如今却要同处一室,共度这新婚之夜,想想都觉得荒唐。
康涵润反手关上房门,目光落在沈惊鸿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她无从捕捉。
她没有靠近床边,只是站在不远处,声音清冷依旧:“沈小姐,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沈惊鸿闻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局促,抬眼看向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坚定:“康先生,有句话,我想我们还是说清楚的好。”
康涵润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这桩婚事并非你我所愿,不过是圣意难违,权宜之计罢了。”沈惊鸿的目光坦诚,没有丝毫避讳,“我沈惊鸿虽名声不佳,却也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捆绑她人。
你我不妨约法三章,往后便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
待风头过后,我自会想办法向陛下请旨和离,绝不让康先生因我而受委屈。”
她说这番话时,心中带着几分释然。
与其彼此煎熬,不如早早说开,这样对谁都好。
她相信,以康涵润的性情,定然也不愿意被这桩有名无实的婚姻束缚。
康涵润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一直落在沈惊鸿身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直到沈惊鸿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好。”
一个简单的“好”字,让沈惊鸿微微一怔。
她以为康涵润至少会犹豫片刻,或是提出一些异议,却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干脆。
这反而让她心里有些没底,总觉得事情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既然康先生同意,那我便说说这约法三章的具体内容。”沈惊鸿定了定神,继续说道,“第一,婚后分房而居,互不打扰;第二,在外扮演好夫妻的角色,在内各行其是,不干涉对方的私事;第三,待时机成熟,便和平和离,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这三条约法,看似苛刻,却是沈惊鸿能想到的最公平的方式。
她不想耽误康涵润,也不想让自己陷入这桩荒唐的婚姻无法自拔。
康涵润依旧没有异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都依你。”
看着她这般顺从的模样,沈惊鸿心中的疑惑更甚。
她总觉得,康涵润的顺从背后,似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
可她仔细打量着康涵润的神色,却只看到一片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她说的这些,都与她无关一般。
“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定了。”沈惊鸿站起身,指了指房间西侧的软榻,“康先生若是不嫌弃,今晚便在那里歇息吧。
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被褥,应该还算是舒适。”
康涵润没有说话,只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颔首应允。
沈惊鸿见她没有异议,便转身走向内室的屏风后,准备歇息。
走过康涵润身边时,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想要避开这略显尴尬的氛围。
就在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康涵润的目光落在了她腰间系着的那枚墨玉双鱼佩上。
那枚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致,双鱼相拥,栩栩如生,正是多年前那个明媚的午后,她亲手放在自己手中的那一枚。
康涵润的指尖微微蜷缩,眼底闪过一丝浓烈的温柔与怀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这么多年了,她的惊鸿,竟然还带着这枚玉佩。
是不是意味着,在她的心里,也还残留着一丝当年的记忆?
她知道,沈惊鸿当年不过是一时心软,随手帮了一个流浪的孤女,或许早就已经不记得那件事,不记得她了。
可对她而言,那枚玉佩,那个明媚的小姑娘,却是她灰暗童年里唯一的光,是支撑她走到今天的全部动力。
她隐忍多年,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借着这场绣球风波,以这样的方式留在她的身边。
她怎么可能甘心只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自己和离,再去嫁给别人?
沈惊鸿,你既然当年救了我,便该对我负责一辈子。
这一世,你只能是我的。
康涵润的眼底闪过一丝偏执的光芒,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随即又被她掩饰下去,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她看着沈惊鸿走进屏风后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无人察觉的弧度。
约法三章?和离?
沈惊鸿,你太天真了。
一旦入了我的局,你就再也别想逃了。
沈惊鸿躺在柔软的锦被上,却毫无睡意。
她能清晰地听到外间康涵润的动静,似乎是在整理被褥,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她的心里乱成一团麻。
一方面,她为自己和康涵润达成了共识而感到些许释然;另一方面,又为这桩荒唐的婚事而感到无奈。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一切,恢复自由身。
更让她心烦的是,康涵润那双清冷的眸子,还有她看向自己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总是在她的脑海里反复浮现,挥之不去。
她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才终于浅浅睡去。
可睡眠并不安稳,梦里全是当年替二房顶罪时的场景。
那些恶毒的言语,鄙夷的目光,还有父亲失望的眼神,母亲哭泣的模样,一一在她眼前闪过,让她痛苦不堪。
“不要……不是我……”她喃喃呓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外间的康涵润听到动静,立刻起身走到屏风外。
借着烛光,她看到沈惊鸿眉头紧蹙,脸色苍白,显然是陷入了噩梦之中。
她的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安抚,脚步却在屏风前顿住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太过靠近,不能让沈惊鸿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康涵润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沈惊鸿痛苦的模样,眼底满是心疼与怜惜。
她知道沈惊鸿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容易,背负着那样的污名,承受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
可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为她分担分毫。
直到沈惊鸿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康涵润再也忍不住,轻手轻脚地走进屏风后,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温水,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粒安神的药丸,轻轻放在沈惊鸿的唇边。
“惊鸿,醒醒,喝口水,吃颗药就好了。”她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惊鸿在朦胧中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那声音温柔得不像话,让她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康涵润近在咫尺的脸庞。
烛光下,她的眉眼显得格外柔和,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担忧,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如同蝶翼般撩拨着人心。
沈惊鸿一时看呆了,竟然忘了反应。
康涵润见她醒来,眼中闪过一丝松快,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端起水杯,递到沈惊鸿唇边:“喝点水,把药吃了,能睡个安稳觉。”
沈惊鸿这才回过神来,脸颊微微发烫,连忙接过水杯,避开她的手,仰头将药服下,又喝了几口温水。
药效很快便起了作用,她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睡意也重新袭来。
她放下水杯,正准备躺下,指尖却无意间碰到了康涵润的手指。
两人的指尖同时一僵,都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沈惊鸿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脸颊烫得更厉害了。
她不敢再看康涵润,连忙转过身,背对着她躺下,声音细若蚊蚋:“多谢康先生。”
康涵润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触碰到她肌肤时的温热触感,那触感如同电流一般,瞬间传遍了全身,让她的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她看着沈惊鸿蜷缩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轻声说道:“夜深了,好好歇息吧。”
说完,她便转身走出了屏风后,回到了软榻上躺下。
沈惊鸿躺在床上,背对着外间,却再也无法入睡。
刚才指尖相触的瞬间,那微凉的触感,还有康涵润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都在她的心里泛起了层层涟漪。
她一直以为康涵润是个清冷寡情,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可刚才的一幕,却让她看到了她不为人知的温柔。
难道,外界对她的了解,也和对自己的一样,只是片面之词?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地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难以呼吸。
她不知道的是,外间的康涵润也同样没有睡意。
她躺在软榻上,目光透过烛光,落在屏风后的身影上,眼底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偏执。
惊鸿,我知道你现在还不信任我,还想着和离。
没关系,我可以等。
等你慢慢放下心防,等你看到我的真心,等你明白,这世间再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更想护着你。
这一夜,红烛燃尽,天光微亮。
沈惊鸿和康涵润,这对名义上的夫妻,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度过了她们的新婚之夜。
次日清晨,沈惊鸿醒来时,外间的软榻已经空了。
康涵润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想必是去了书房。
她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洗漱更衣。
挽月端着洗漱用品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小姐,昨夜……您和康先生相处得还好吗?”
沈惊鸿的脸颊微微一红,避开她的目光,含糊地说道:“挺好的,我们已经说好了,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挽月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小姐是说,您和康先生约法三章了?这样也好,省得您受委屈。”
沈惊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洗漱着。
吃过早饭后,沈惊鸿正准备回惊鸿苑,却被康涵润叫住了。
“沈小姐,今日宫中设宴,陛下让我们一同入宫赴宴。”康涵润的声音清冷,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通知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沈惊鸿微微一怔:“入宫赴宴?”
“嗯。”康涵润颔首,“陛下赐婚,想必是想让我们在百官面前露露脸,也好堵住那些流言蜚语。”
沈惊鸿皱了皱眉。
她向来不喜欢宫中的场合,更不喜欢面对那些官员及其家眷探究的目光。
可君命难违,她若是不去,反倒会让人觉得她不识抬举。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我会准备好的。”
康涵润看着她略显不情愿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听到这句话,沈惊鸿的心头莫名一暖。
她抬起头,对上康涵润的目光,只见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下意识地想要相信她,可想到两人之间的约法三章,又连忙移开了视线。
沈惊鸿,你不能忘了自己的初衷。
你们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迟早是要和离的。
他的话,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她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可不知为何,康涵润刚才那句话,却如同种子一般,在她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
入宫赴宴,注定是一场鸿门宴。
沈惊鸿知道,那些平日里就看她不顺眼的官员家眷,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刁难她的机会。
而她,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