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月装病的事,除了陈如意,别人一概不知。
她脸上的红肿是趁着夜里白青和池兰熟睡,去陈如意房里扮的。找来的郎中也是陈如意托了宋巧云帮忙寻的,一出戏做得天衣无缝,叫谁也没瞧出来。
池兰听说掬月得了疫症,当场就哭出了声。便是白青也红了眼眶,避过人偷偷地抹泪。
掬月不敢言明,累得她们替自己伤心,心中也有愧疚。
陈如意知道掬月的心思,安慰着道:“我今日已经同白青和池兰说了,你的病有所好转。”
“等我不必装了,再去向池兰姐姐赔罪。”
陈如意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你同白青这几日我就瞧出有些不对。前几日忙着这房子,还有你装病的事,没顾上问,到底是怎么了?”
掬月愣了愣,刚刚自己一时口快,叫师傅抓住了自己话语中的毛病。
可白青害自己的事真要同师傅说么?
掬月知道陈如意是最看中人品德操行的,要她知道白青有这般坏心思,还能容得下她么?
掬月不是什么圣母,若不是自己在病中,白青不顾着染病的风险,来给自己送饭菜,她也不会如此纠结。
有仇必报,但有恩她也是记着的。
池兰、白青,还有听说她病了,来给自己送补参丸的范四呼,她都记着呢!
“怎么不说话?”陈如意见掬月久不回答,一双锐利的眸子看向她。
“其实...”
陈如意见她还在犹豫,瞥她一眼,倒是先开口替她说了出来:“她做了错事,你还替她瞒着吗?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蠢人?”
陈如意明显知道了内情,掬月眨着眼睛不明白自己的师傅怎么这般神通广大?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陈如意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叫她不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是白青来找我的,说是对你不住。要不是她害得你被方十五找上门,说不定你也不会受惊染病。”
“啊...”掬月是真没料到白青居然会跑到陈如意的面前坦白,一时间竟有些怔忡。
“这丫头,性子是倔强要强了些,可我原以为她至少本性不坏,懂得分寸底线。却没承想,嫉妒竟能让她行差踏错至此!”陈如意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望和怒其不争。
掬月屏息听着。
“我原想着,这般心术不正,绣房是留不得她了。要么打发她去庄子上做苦役,要么干脆禀明管事嬷嬷,撵出府去...”
“啊?”掬月没想到师傅这次罚得这么重。
虽然白青那件事做得可恨,但掬月深知被撵出府或者发配庄子的下场有多凄惨,尤其是对白青这样无甚依仗的女子而言,几乎是绝路。
她恨白青算计自己,但自己也不想毁了她。
不过,她转念又琢磨着师傅口中那个“原”字,恐怕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如意看了她一眼:“不过我看她在你病中,确实也曾不顾风险来照料。功过虽不能相抵,但念在往日情分和她尚存良知的份上,这次也就小惩大诫罢了。”
掬月闻言,恭维道:“师傅您明鉴。”
陈如意拍了一下她合十的双手:“行了,你就当我是要离了绣房,何苦去做这个恶人。再说,白青她到底不是什么大奸之人,只盼着她经过这次的事之后,能及时醒悟。”
两人说完,就着茶水将炙炊饼全吃得干干净净。
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掬月躺在床上,数着明天要做的活,很快就闭眼睡了过去。
又过了两日。
清晨,暖和的日头晒进床榻,掬月揉了揉眼睛,伸着懒腰半坐起来。
她没有心事,这一觉睡得特别好。
洗漱完之后,她便对镜描画那半真半假的红疮。才点了几处最骇人的红斑,尚未覆上羊肠,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便猝然响起。
这么一大清早的,会是谁?
她抓起搁在一旁的幂篱,将自己的脸孔遮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往前头紧闭的店铺走去。
店铺的门紧闭着,仅是门缝里透出的一缕光线。
“谁啊?”掬月哑着嗓子,压根没忘记自己此刻还是重病的人设。
“掬月!是我!”池兰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池兰!?
她怎么知道这里,还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咳咳...”
池兰听见掬月咳嗽,语气更急:“陈师傅不是说你大好了吗?怎么我听着你还在咳嗽?你怎么不开门?”
“我怕过了病气给你,还是不开门了。”掬月也没想到池兰这么执着,任她如何劝,都不肯走,非要见上一面才行。
掬月被她缠得无法,只得将门开了一道缝。
她原本是打算隔着门缝同池兰说上两句话,谁知道她手劲颇大,一把就将门推开,挤了进来。
那门板扇起的风将掬月脸上的幂篱带得飘了起来,尽管只是短短一瞬,但池兰还是清楚地看见了掬月那没完工的半张脸。
她先是一呆,然后一把就抓住幂篱的一角,动作快得让掬月都来不及反应。
“你...”
“你你你...”池兰看着她脸上几处未完成的红点,完全不是传闻中那般流脓溃烂的可怖模样,“你这是好了?还是...”
她话没说完,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扔了幂篱,伸手又往掬月的脸上擦了一下。
果然,那红点从掬月的脸上转移到了她的手上。
“你是装的?!”
东厢房里,掬月沏了一壶茉莉香片,白瓷茶盏被她端在手里举得高高的。
“好了,别生气了,这不是事出有因么。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掬月把茶递到池兰的面前,见她接也不肯接,又用胳膊顶了顶她的肩膀。
池兰哪里忍得住,很快就破功:“你有因,也可以跟我说啊!我肯定会帮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掬月懂池兰是需要顺毛捋的,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但是事出突然,我哪里来得及嘛。”
池兰噘着嘴:“那到底是什么事,要你使出这么一个计。”
事已至此,瞒着池兰已无意义。掬月叹了口气,略略将方十五逼婚,自己不得已装病脱身的事情说了,只隐去白青那一节。
池兰听得目瞪口呆,继而气得满脸通红:“我就知道。难怪你那几天心神不宁,原来都是因为那个老虔婆!那你以后怎么办?”
“以后?”掬月笑了笑,“你不是早知道我盼着出府的么,如今我赎了身,又有容身之所,难道不是越过越好嘛!”
她说到这里,池兰也起身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
掬月的寝房宽敞光亮,虽比不过她们绣房那间屋子大,但她一个人住得绰绰有余。屋子收拾得极是洁净齐整,却处处透着灵巧心思。
临窗摆着一张半旧的榆木梳妆台,台上没有过多脂粉钗环,只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一把梳齿密实的桃木梳。
窗边上养着一盆不知名的翠草,长势喜人,为素净的房间添了一抹生动绿意。
床榻靠墙,挂着半旧的素纱帐子,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
床上铺着蓝印花布的薄被和同样质地的枕头,浆洗得清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床头矮凳上叠放着几件日常替换的衣物,每一件都叠得方方正正,边角分明。
池兰有几分羡慕,掬月这是过上自己盼着的日子了,她还没说话就听掬月又问:“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这处屋宅是陈如意才买下的,依着陈如意的性子,也定是不会告诉池兰的。
池兰抿嘴嘻嘻一笑:“我自然有我的办法,问了送你出府的车夫停的地方是走马巷,我再一间一间地找过了,不就找到你了!”
掬月的嘴角抽抽,你可真是有心了。
不过池兰能找过来,保不齐方十五哪一日也会摸过来,她心底到底不安宁。
“掬月,掬月,你怎么了?”
“没什么。”掬月又对着池兰叮嘱道,“池兰姐姐,如今你知道我是装的,这事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透露出去。我怕那位方嬷嬷要是知道了我设计诓她,火气一大,还要闹出后手。”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我肯定不会说的。”池兰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又道,“但是你这么提心吊胆的也不是办法呀。还有,昨日我见那位方嬷嬷和余师傅在一处,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掬月皱着眉头,她也想一劳永逸。
但她还能如何呢?
池兰又道:“说真的,我听我爹娘说过,那位方嬷嬷色令内荏,最是害怕她的孙儿。要是那位浪荡子,自己说了不娶你,那你也就不必担心了。”
池兰的无心之话叫掬月茅塞顿开。
是啊,都说张继祖好色,自己如今顶着这张满是痘疮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难道他还会娶自己吗?
掬月一想到张继祖可能被自己这张脸吓个半死,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池兰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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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