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季宣说着返回房里,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锦缎包裹的细长物件。
祝淮序眉梢微挑,接过那物事,指尖一挑便解开了锦缎。里面是一柄乌木骨扇,扇骨油润发亮,触手生温,正是他心心念念许久的大师遗作。
“知道你一直想要,等不及你生辰再赠了,提前给你。”温季宣又指着那藏青的扇套,银线绣着一丛岩间幽兰,“这扇套是你那丫头做的,也一并给你了。”
祝淮序愣了愣,须臾才反应过来温季宣说的丫头是谁。
他收了骨扇,寒若冰霜的脸总算是松动一二,摇头无奈笑道:“休要混说。”
“好好好,不胡说了。”温季宣正了神色,执起祝淮序的手,“岩间兰最能经风霜,此去山高路远,望你珍重。”
祝淮序心中感动,反手握住温季宣的手。
送人出了府门,祝淮序便让温季宣不必再送,骨扇在手间摇了摇:“多谢你的扇子。”
温季宣见他情绪总算是好了一些,心下的大石也放了下来,可以说两句玩笑话:“你这声谢我记下了,不过做扇套之人,还是等你回来,亲自再谢吧!”
祝淮序翻身上马,闻言失笑,摇摇头不再多说。
马蹄翻飞下只留一声沉沉的“保重”。
——
日子一晃就过了元宵,清闲的日子也一去不返。
池兰在家里待了几天,回府的时候脚步虚浮、面色不虞,唉声叹气道:“好日子总是过得这么快!”
用过早膳,余惠娘召集来绣房众人,放了新的任务。
今次府里衣裳的分工,同上一年又略有不同。老夫人、老爷、姨娘同二小姐的春裳由余惠娘带着水莲水月完成。剩下主子们的衣裳则交给陈如意。
“白青,去年三少爷的衣服是你做的,做得不错,今年就还交给你。”陈如意点了单,又对池兰道,“池兰,这次你跟着我一起做夫人和大少爷、二少爷的衣裳。”
掬月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她这次的任务。
“掬月,大小姐中意你做的两身衣裳,今次特意点了你的名,让你来给她做春裳。”自己的徒弟得了夸赞,陈如意也是与有荣焉,她嘴角微微扬起又道,“二月十五之前,你先做出一身来,花朝节上大小姐要穿的。”
“是!”
交待完工作,陈如意私下又把掬月叫到身边提点了一番。
花朝节是本朝的大节日,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这一天都会外出郊游踏青、祭花神、赏百花、簪春色。
京城里还未出嫁的贵女小姐们更是将花朝节看成一年里头等的节日。
想也知道,一整个冬季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好容易春回大地、花红柳绿,压了一年的轻纱绸缎总算可以上身,自然都是打扮得花枝娇艳。
温府的两位小姐通旁人并无二致,盼了多时的花朝节,定然是要在出游时艳压群芳。
所以这身衣裳,责任重大。
掬月也责任重大。
确定好自己近段时间的工作,掬月立马拿了纸笔画了起来。
又是春日又是花朝节,那衣裳自然是轻薄鲜艳得好。一是二月时节,叶子才刚冒芽,穿得鲜艳些必然是更加夺目的;二是要去郊外踏青,路途自是不短,衣着厚重,还没走一半就热得香汗淋漓了。
掬月权衡之后,打算以珍珠白、梅子青两色的纱料为主,做一套魏晋风格的大袖襦和齐腰破裙,搭配半臂、绣花腰封和披帛。
刺绣的花样,掬月选来选去,还是打算用掺了银线的淡黄、淡紫来绣鸢尾花样。
至于披帛,她想用植物扎染出绿意氤氲的效果。
画完图纸,掬月又赶紧去了一趟云香居给大小姐重新量了尺寸。
温宛荷略问了掬月打算给她制什么衣,听了掬月的答复,倒也颇为期待。还令身边的丫鬟给掬月拿了个马蹄形的彩绘漆木梳,说是衣裳若是做得好,还有赏。
那漆木梳篦并非作梳头之用,而是发饰一种,上头绘得梅花,花蕊中还嵌了米珠大小的红玛瑙,十分精致。
池兰一见这梳子,就断言是大小姐娘舅家出品。
池兰摸着那梳子光滑的纹样,又还回掬月手里:“临安朱家的漆物可是很紧俏的,价格也不低。”
才刚上手做衣裳,大小姐出手就这般大方,若是衣裳做得令她满意,赏赐还能少的了吗?
掬月简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不过七八日的时光,裙子大片就裁剪完成,也挑拣出丝线开始绣花了。
偏生这功夫,老夫人的手帕交李老封君突发重疾。
这位老封君一生虔诚信佛,尤其敬奉观音。老夫人得知后想亲去探望,寻常补品药材之外,还想带上一卷手绣的《观音心经》,去请佛门高僧妙法大师开光后送去。
东西要得急,老夫人便叫了白青和掬月放下手中所有活计,去致斋堂的小佛堂前亲绣。
致斋堂紧邻温府的园子,是个清幽安宁的好地方。老夫人在此一住就是十几年,日日念佛诵经,府中常事并不怎么上心。
掬月还是第一次来此处,不似白青那般轻车熟路,只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不必担心,老夫人通情达理、和善悦人,我们做好事情便罢,旁的无需去管。”白青似是怕掬月第一次见老夫人拘束,温言安抚道。
“放心吧,白青姐姐,我只管刺绣,别的不多话。”
被嬷嬷带着在正房给老夫人行了礼,掬月垂着眼睛,飞快一瞥。
就见正堂暖榻之上,坐着一精神矍铄的老妇人。
她着一身素雅的青灰色绉纱交领长袍,外罩一件略深的沉香色云纹袄子。手指间挂着一串油润光亮的沉香木佛珠,颗颗圆润。
“都起来吧。”老夫人的声音响起,目光转向掬月,“白青是老面孔了,旁边这个便是如意新收的徒弟?”
一旁的鸾鸳嬷嬷冲着掬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自己回话。
掬月连忙再次福身:“回老夫人,婢子掬月。”
“嗯,是个齐整孩子。”老夫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掬月低垂却难掩灵秀的眉眼,“这次绣经文的差事,交给你,也盼着你能绣出一份诚心静气来。”
掬月起身应道:“是,掬月当竭尽全力。”
老夫人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捻动了一下佛珠让鸾鸳带着她们去了佛堂。
小佛堂设在致斋堂内的西厢,不大。为着她们刺绣门窗都开着,屋里尚算光亮。
鸾鸳嬷嬷交待了几句,留了掬月和白青在佛堂。
《观音心经》二百余字,虽然是绣得蝇头小楷,但也颇费一番功夫。两人描了字,分别从两边开始绣。
白青倒还罢了,三少爷的衣裳不必着急,可大小姐的衣裙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掬月算算时间,绣完心经差不多要一周的时间,自己还剩十天来做衣裙,委实有些赶了。
掬月只得加紧功夫,晚上在小佛堂多留一会儿。
日也熬夜也熬,总算是在六天内赶完工,不光是人瘦了一圈,眼底也熬出了青黑。
“一起走吧,明儿我过来把剩下的扫尾,你就不必过来了。”白青将针放回针插,就手熄灭了旁边的烛火。
夜凉如水,两人都着急回去,只到绣房门口的时候,掬月才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白青姐,明日真不用我过去么?”
“分给你的那部分不是绣完了,鸾鸳嬷嬷那边我去替你说。”白青一边说着一边跨过门槛。
她回头同掬月说话,没注意门里有人往外走,两人正好撞在一处。
“哎哟!”
水莲张口骂道:“真是倒霉,谁这么不长眼!”
她骂完,揉着胳膊就看见对面的白青和掬月,三人难免都想起乞巧节的那一遭。
“又是你们啊!”水莲插了腰,食指绕着鬓边的长发,“原来是大忙人回来了。给老夫人绣经书,那可是天大的体面活计。”
她说着,拔高了调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似笑非笑地看向白青:“诶,我记得这活儿以前可都是你做的,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抢了去?”
掬月见水莲有意挑拨,上前半步:“水莲姐姐这话说得奇怪。老夫人要谁绣经书,自有她的道理。白青姐姐绣工精湛,府里谁人不知?不过是老夫人体恤白青姐姐,才让我这个新人分担些活计罢了。”
水莲的话头被掬月驳去,挤兑道,“你这丫头嘴巴倒是厉害,得了便宜就偷着乐吧...”
白青皱了皱眉,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也不悦道:“水莲,说话还是谨慎得好。绣房的活都是主子们和师傅吩咐着做,哪里有什么抢不抢的。”
水莲闻言,深看白青一眼,哼了一声,一扭身挤开两人出了门去。
见人走了,掬月忍不住看向白青。
师傅收她为徒的事,白青嘴上没说,但心中一直有个坎儿。这段时日,掬月为着两人的感情,平日里也丝毫不意陈如意的弟子自居,凡事谦让、处处留意。
但水莲今日的挑拨,恐又让白青的心里再起波澜。
她顿了顿,张口道:“白青姐姐,我...”
“你放心,水莲胡吣的话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夜了,赶紧去洗漱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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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责任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