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请只请了陈师傅一个,掬月没资格跟着去,被陈师傅留在松风馆门口,让她等着。
掬月寻了个阴凉的树荫,斜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才想着屋子里的大耐糕还没吃完,就听见耳畔有人轻声在唤:“喂,你是哪房的丫头?怎么在这儿?”
掬月倏地睁开眼,就见面前站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大丫鬟。她行了一个礼,晃了晃手里的卷尺,说道:“姐姐好,我是绣房的丫鬟掬月。陈师傅带我来给二少爷量尺寸,不过刚刚陈师傅被老夫人身边的玉珠姐姐叫去了,就让我在这儿等着。”
那丫鬟好看的柳叶眉微微蹙起:“这么热,你就在这儿站着?走,跟我进院儿里去。”
“可是,我们师傅让我在这儿等着。”
那丫鬟热心得紧,拉着掬月的袖子就往松风馆里去:“这有什么打紧,院里院外不是一样,一会儿你师傅来,我帮你跟她说。”
到了松风馆,掬月再不肯往屋里去,只在廊下等着。
领她进来的丫鬟又端了一盏茶水:“天气热,喝点水。二少爷去接朋友了,得好一会儿才来呢!”
掬月早就渴的嗓子冒烟,谢了接过茶水,喝了一大口,又问:“还没问姐姐的名字。”
“叫我雪荣就好了。”雪荣瞧了瞧掬月的小脸,“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是才去的绣房吗?”
“是,才去绣房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我之前是在花房做活。”
两人闲聊了两句,就听见耳房里有人叫雪荣。
雪荣应了一声,让掬月坐在廊下喝水,提着裙子闪身进了屋里。
掬月抿着杯沿,继续小口小口地喝着剩下的水。连廊之下花坛里头一棵银叶金合欢枝叶繁茂,日头斜来,恰好在掬月的跟前落下一片阴影。星点地光斑洒在石板地上,风一摆,那光斑跳来跳去。掬月歪着鞋头,踩上去又放开,放开又踩上去地玩。
她难得起了玩心,连廊那端有人悄然走近都未曾察觉。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抬起脚,目光无意间掠过连廊深处那根粗壮的朱漆圆柱时,才蓦地瞥见柱子旁,不知何时,静静地伫立着一个人。
那人身量颀长,姿态疏朗,并未刻意隐藏,只是悄无声息地站在那片廊下的光影交界处。
一身藤萝紫直缀,领口和袖口处滚着一道细细的墨紫色锦边,腰间束着一条月白色的丝绦,绦带末端缀着两枚小巧温润的羊脂玉环。
掬月的视线从下往上,最后到了那人的脸上。
是熟悉的一张脸。
“你不是去了绣房?怎么在这儿?”
自己真是傻了,怎么就忘了这松风馆是这位二少爷的院子,又无谓做些傻乎乎的举动,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掬月赶紧屈膝福了一礼:“回二少爷,掬月来是为给您量秋冬衣尺寸的。”
祝淮序闻言剑眉微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化作了然。
祝家除了长姐,也就是他了,哪里来的什么二少爷。这小丫头恐怕是把自己错认成季宣了。
掬月见人久不说话,却也不走,反而是站在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在等着自己过去给他量尺寸吧?
得,反正来都来了。
掬月挠挠头,掏出软尺,朝着祝淮序走了过去。
“劳烦二少爷抬抬手。”
掬月垂着眼眸,指尖捏住软尺一端,正要去量他的肩宽,可面前这人瞧着年纪不大,个子却比她高了一个脑袋。
她使劲踮起脚,好容易才够着,将软尺从一侧肩峰拉至另一侧,指尖只虚虚地触碰衣料。
十二寸。
量完肩宽,掬月又绕到他身侧,从他肩头沿着手臂外侧缓缓滑下,直至腕骨。
二尺一寸。
掬月一边量,一边心里腹诽,都吃得什么啊,长得这么好。不光个子高大,就是面孔也不似大少爷的沉稳端正,长得有那么几分风姿绰约的意思。看来这温家基因不错,一个、两个都如此优良。
她才蹲下要量量面前人的身长,就听背向院门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继而有人道:“淮序,你这是在做什么?”
掬月闻言一抬头,扭身就瞧见院门口走来一位风流倜傥青衫少年,身后跟着的小方脸,不是福生是谁。
掬月一双杏眼蹬得圆溜,脑海里忽地冒出先前池兰说过二少爷喜穿烟青、天心绿...她再看看面前人一袭紫衫,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她的怀疑在雪荣掀开正房的纱帘,朝着刚进来的那青衫少年灿然道“二少爷!”之后,彻底坐实了。
二...少...爷?
掬月如遭雷劈,震惊的目光从温季宣的身上游移到祝淮序身上,等意识自己还拎着软尺蹲在地上,"腾"地一下脸上的绯红染到了耳根。
她一骨碌地站起身,蹬蹬蹬地连退三步,赶紧将自己和那位不知名人士拉开距离。
温季宣看了看掬月这个陌生的丫头,还没开口,雪荣就未卜先知地答道:“少爷,这是绣房的丫头,说是来给您量尺寸的。”
绣房的丫头,难怪自己方才见她蹲在淮序面前拿着一卷软尺。可既是给自己量尺寸,又怎么到了淮序的跟前。
温季宣眼神狐疑地望向祝淮序,却听他忽然开口:“既然是来给你量尺寸的,那就别让人等着了,我去你屋里先寻那本《宏明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堂屋的帘子又拉开,温季宣晃着右手食指一脸调笑地走了进来:“淮序!”
海棠窗下祝淮序背身而立,修长的手指按住泛黄的纸页,面色一如既往地专注。
温季宣哪里能忍他如此忽略自己,一手压住他在看的那页,声音里分明还带着笑:“我算是明白刚刚闹得是哪一出了,原来方才那个丫头...叫什么掬月的,就是上回你托我帮一把的那个丫头。”
他说到此处,特意顿了一刻,笑得愈发放肆:“什么时候看上我温府的丫鬟了?还是个瘦瘦小小的黑姑娘。”
“胡说什么,人家姑娘家,莫要败坏名声。”祝淮序无奈地摇摇头,将书卷从他手下抽回。
见祝淮序转过身子,分明是要结束这个话题。
上回他求到自己这里,还当是他发了善心,不忍心见哪个小丫头在花房受苦。可刚刚在院子里,他低头看人的目光好似难得一见。
温季宣从来没见自己这位好友对哪个姑娘是这番态度,怎么肯轻易饶过他:“嘿,怎么能是胡说。你若不是心有不轨,方才作甚扮成我,要那小丫头给你量身子?”
“越说越不是了,我怎么就扮作你了。”祝淮序绕过他,走到桌边,就手拿起茶盏,浅饮了一口。
茶味涩鲜,祝淮序也不知自己刚刚对着那丫头的软尺,怎么就没开口。
他不明白,掬月当然更不明白。
走出松风馆,她的一颗心还是狂跳不止,为先前的尴尬。
自己怎么就能把人认错呢?
不,这也怪不到自己。人人都说是二少爷帮她到的绣房,她当然理所当然就认为那日遇上的是二少爷。更何况自己刚刚都明说了是要给二少爷量尺寸,他还装作不知,摆明就是要捉弄自己。
搞明白了这事不怪自己,掬月松开一口气,也懒得去探询那位不知名人士此举是何意。
毕竟,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是这样的。
她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陈如意才从老夫人那处赶回来。
掬月只说,自己遇上了二少爷,他便让自己先量了尺寸,旁的事情一概没提。
陈如意也只问了一句“量得准不准”,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便带着掬月又往后头小姐们住的院子去。
小姐们住在四进的院子,不必从中间的穿过去,而是走旁边的一条小路。
后头的院子更加清幽,外头围了一片翠竹,中间一小荷花池隔开三个院子,如今只有云香居和倚香轩分别住着大小姐和二小姐。
掬月还是第一次进小姐的院落,比之方才两位少爷的住处,无论是院子还是屋内都要雅致精细得多。
院内正中是一株碗口粗的桂树,东边石桌之上有一花架,碧绿的葡萄藤爬了大半,有成串的绿色葡萄垂坠而下。
一进正屋,就闻到一股清甜的香味。掬月深吸一口,只觉沁人心脾,难怪上回在摊贩那儿闻见那些香粉盒,池兰那般嫌弃。
往东边耳房隔着一架鸡翅木嵌螺钿的十二宝座屏,屏风之下摆着一把古琴,一十五六头戴珠翠,身着琥珀色团花罗衫的少女对琴而坐,身后有一丫鬟手持一把桐叶式团扇轻轻地往她的方向送风。
这回自己再没认错,弹琴的少女应该就是温府的大小姐,温宛荷了。
温宛荷见了陈师傅和掬月,让丫鬟端来了茶水果子,言语间颇为和善可亲的模样。
陈如意倒没有应言坐下休息,反而道:“还是先给姑娘量身吧。”
温宛荷也不强求,起身就让陈如意量身,又见她往本子上记了几笔,出言道:“陈师傅,我是不是胖了两分?”
“哪有的事,姑娘的腰身还细了一寸,倒是个子还长了一些。”陈如意并不往大小姐跟前凑趣,只是淡淡地答。
温宛荷听了她的话,面色也不变,只是嘴角不可查地微微上扬。
陈如意收起软尺,掬月赶紧上前一步接住,又问:“大小姐去年秋天做得是一件银灰的缎袄和浅青棉絮袄,今年衣裳可想选什么色?”
温宛荷偏头想了想,问:“二妹可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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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不知名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