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王府闹鬼始于将军负伤归来之时?”蒋宁远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自踏入王府,他便以雷霆手段盘查上下,甚至动用法术隔绝内外,杜绝串供。
正待蒋宁远准备深究之时,门外光影晃动,王旭小心搀扶着绿萝走了进来。
女子面色惨淡,脚步虚浮,就在绿萝娇弱身躯跨过门槛的瞬间,一声痛呼脱口而出:“啊——!”
绿萝只觉体内“酿池春”的禁制刹那间冰消雪解,尚未来得及心生欢喜,一股凶戾之气如铁爪般狠狠钳住她的心头,这痛楚来得诡谲,偏又同烈火焚心,教人气息一窒。
绿萝猛地捂住心口,身子一屈便蹲下身来。霎时间,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自她额角鬓边涔涔而落,喉间时不时冒出痛哼。
逐渐痛至力竭,眼前阵阵发黑,正当绿萝的身子摇摇欲坠之际,王旭已疾伸臂膀,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没事吧?”王旭关切追问,捎带着声音都变了调。
旁侧侍立的仆役见此情景,急得连声喊道:“快!速传府医来!”
那声惊呼突兀响起,刹那间慑住了满堂之人。
蒋宁远广袖轻移,无形的隔音结界无声散去,带着几分打量,他的目光直直落在了痛不欲生的绿萝身上,当即抬手止住正匆匆上前的府医,他沉声道:“且慢!”
蒋宁远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位姑娘体内……似有蛊虫在暴动,此刻气息紊乱凶险,外力贸然介入,恐生不测!”
“蛊?!”王旭猛地抬头,双眼赤红,额角青筋骤然暴起,莫名恨意滔天:“定是沈芷悠那毒妇!求娶不成,竟敢对我未过门的妻子下此毒手!我定要将她擒来碎尸万段!”
怒吼间,王旭体内的魔息隐约又有突破压制之兆。
谢珩焉指尖微光一闪,悄然将那股魔息又压制了去。
“够了!”王崇山猛地一掌拍碎身旁案几,木屑顿时四溅。
他面色铁青,实在难以容忍王家的少爷,此刻竟为一个身份低贱的丫鬟失魂落魄,平白折了王家颜面。
“王公子,稍安勿躁。”蒋宁远话音落下,目光又重新落回绿萝身上,他轻声问道:“姑娘,你可知自身所中何种蛊毒?”
“我……”绿萝痛得浑身发颤,冷汗已然浸透了她的单薄衣衫。
绿萝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绝望的哀求,她先是死死抓住王旭,随即又将目光颤巍巍地转向蒋宁远身旁那个自始至终静默如山,仿佛置身事外的玄衣身影。
望着谢珩焉,绿萝狠狠咬了咬下唇,而后坚决答道:“我不知。”
“真不知?”蒋宁远审视着绿萝,敏锐捕捉到她方才那犹豫的一瞥,他微微侧首,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探究向谢珩焉问道:“这位沈姑娘……据闻不是王公子的未婚妻么?怎么……”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绿萝与王旭。
谢珩焉眼帘低垂,浓密睫毛在冷玉般的侧脸上投下小片阴影,他恍若未闻,气息沉静得近乎死寂。
蒋宁远自知无趣,不再追问,他转而捏诀,对绿萝施下真言咒,同时将之与其他人隔开。
“谢仙师——!”王旭眼见绿萝要遭此审讯,立刻求助谢珩焉。
谢珩焉声音清冷无波:“斩妄台秘术,非神尊或长老令,我等无权干涉。”
绿萝本就痛不欲生,又失了“酿池春”的掌控,哪里还遭得住斩妄台的审讯手段,不多时便招了:“是!我承认,我知道。”
“谁下的蛊?”
绿萝虽将沈芷悠的谋划和盘托出,却在关键处藏了后手,纵是拼着性命,她也绝不可能将借“酿池春”给王旭下赤情咒一事吐露半分。
蒋宁远撤去结界,转向主位上神色凝重的王崇山与一旁面色复杂的王夫人:“将军、夫人——九宸天只管修仙者事,本不便插手人间。然此事涉及魔息,在下不得不追问一二。”
“仙师这是何意?”王崇山沉声问道。
蒋宁远目光凝重:“我已探查明白,此蛊对姑娘无害,反而有压制王公子体内魔息之奇效,在下虽不通原理,但能感知……这沈姑娘确无害人之心。”
王夫人面色难看,嘴唇紧抿,旋即恼羞成怒:“用蛊之人本就阴邪!怎会无害?既然无害,她往这丫鬟身上放蛊作甚?!”
厅内陷入死寂,只有绿萝压抑的痛苦呻吟断续传来。
“那是因为——”绿萝冷汗涔涔,痛得几欲昏厥,却抱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哑声道出实情:“是我求沈姑娘的!”
“闭嘴——!”王夫人意欲阻止,却被蒋宁远一道灵压无声扼住了喉咙。
绿萝强忍剧痛,用最简练的言辞,将婚约纠葛、沈芷悠赠药、自己与王旭的深情飞快道出。
“哦——?”蒋宁远听罢,面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眼底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直率,那质问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格外分明:“如此说来,那位沈姑娘与王家原无婚约,反倒因一念之善,竟肯舍却松龄阁阁主所赠的救命丹药,也要救这位……得王公子垂青的姑娘。”
蒋宁远意有所指的目光,缓缓落在绿萝身上。
“仙师切莫只看表象,”王夫人挣脱灵压,猛地抬头,面容因恼怒而变得扭曲,“沈芷悠这妮子向来心思深沉,行事诡谲。舍药之举,焉知不是以退为进,故意做给人看的。”
“为何?”蒋宁远一副全然不懂的模样。
“自然是好叫旭儿对她念念不忘,心存愧疚了——松龄阁的九转续魂丹何等珍贵!她一个孤女,若非存了攀附高门之心,怎会轻易拿出?分明是想挟恩图报!府中明眼人谁不知,她这般‘施恩’于绿萝,所求不过是让旭儿……”
“够了!”王崇山厉声打断王夫人的尖锐刻薄。
王夫人的情绪正到激昂处,骤然被打断,只气得双目圆睁,脸色涨红,待要辩驳,却张了张嘴,终是悻悻作罢。
“王将军,”蒋宁远似未瞧见王夫人的窘态,目光平静转向脸色铁青的王崇山,语气凝重:“世人皆知,魔踪难觅,邪祟易生。入魔虽非易事,然若有强大邪祟盘踞壮大,偏王公子体内待哺的魔息无处寄放……”
他顿了顿,又继续沉声道:“我知诸位忧心公子身上魔息,可若放任府中那日益猖獗的邪祟继续作祟,滋生阴秽,纵是谢师兄以修为暂压,邪魔二气本就同根同源,一旦勾连纠缠,两相交叠,势必反噬己身!届时,王公子顷刻便有性命之危,恐生不测!”
“你们一再阻我探查真相,换作斩妄台其他师兄弟,或许会顺你们之意。但我蒋宁远——乃是遇邪必除之人。”蒋宁远挑明立场,先将丑话言明,“若觉我越矩,尽可告上九宸天,我一力承担。只是眼下,沈姑娘之蛊对压制魔息大有裨益,此乃苍生之幸;更何况事关魔息,早已非王家私事了。”
蒋宁远目光一凛,道:“故而——你们究竟是要继续隐匿真相,又或是先救王公子性命,于我蒋宁远破除邪祟而言,无非是耗时长短之分罢了。”
就当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穿堂破户,清晰传入众人耳中:“听闻,竟有人疑我下蛊?”
众人齐齐转头,只见厅门处,不知何时立着一道纤细身影。
沈芷悠一袭素净青衣,身无华饰,清冽出尘。她缓步踏入,步履从容如闲庭信步,唯有那双沉静的眸子,扫过厅内众人时,带着洞悉一切的凌冽锋芒。
“沈芷悠!你这毒妇竟敢擅闯王府!”王旭如被引燃的炮仗,猛地冲上前去,双目赤红,手指几欲戳到她脸上,“你对绿萝究竟做了什么?!我不管这蛊是否无毒,速将解药交出!否则我定叫你……”
“叫我怎样?”沈芷悠俏然俯身,将耳朵凑近些,作洗耳恭听之态,眼神却未及他半分,声音亦是平静无波。
“自然是叫你有来无回!”王旭气得浑身发抖,扬手便要打去。
还未等王旭的巴掌落下,蒋宁远使出的灵力将王旭粗鲁掀翻在地。
“我好怕哦。”沈芷悠抬手拍了拍心口,故作惊恐模样,眼底却无半分惧色,反含讥诮之意:“将军府养出的好男儿,不如上阵杀敌,单只练就了一身打女人的好本事。”
说罢,她转眸看向绿萝,眼里带着怜悯,忽而又在下一个瞬间,语气陡转平淡:“我下此蛊,只为监视王家动向。”
沈芷悠的目光越过痛得蜷缩在地的绿萝,重新落回王旭那张扭曲的脸上,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若非王家玷我清名,还将污水泼到云府云铮公子身上,我又岂会借绿萝求救之机,下蛊监视?”
“更何况——若我真想害绿萝……”沈芷悠的语速平缓,字字如锥,逐字逐句地敲击人心:“何必拿出松龄阁阁主亲赐的九转续魂丹,耗费此等逆天灵药救她性命?”
“莫不是觉得我用蛊手段不济,还是有人觉得我蠢到嫌丹药太多无处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