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时的霞光渐暗,在一望无际的天色中晕开。
待众人歇毕后,夜色将晚。
江无寒身上的外袍随意一披,此时正盘腿坐于案前。经了彻夜的讨伐后,人依旧精神。
桌上的灯影透出沉闷的暗光来。
他一手拿着兵书,垂眼看得入神,思绪却倏地被门前的声音打断。
“哎呀!经此一战,我军士气大涨呐!速去与京城传报!”
晁舒哈哈大笑着,同杜阮并肩走进了军帐,见到人后一并单膝而跪作了揖。
“主上!”
江无寒“嗯”了一声,而后将书放到了桌面上。
兴许还没来得及从兵书里抽神,他的语气依旧肃厉。
“辛苦诸位了,惜于情形之险要,今夜还不可放松警惕。方势闷声吃了这个亏,来日必会来还。”
杜阮点了点头,兴致依旧高昂。“是!一切皆听主子的!”
他随江无寒较晚,因久居京中,未曾真正见过人领兵作战的模样。而下打了胜仗,见了主子深藏不露的统兵能力和临危不惧的杀伐之气后,这个少年人在心底不由得对江无寒更加敬佩了几分。
江无寒的指尖在桌子上随意敲了敲。
“此一战我方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诸位却不可孤傲。现下我军所占之地不过安南城的五分之一,方势所驻扎之地依然为要处。我观其昨日用兵,幕后恐怕另有他人所辅。”
晁舒听罢浑圆的眼睛一定,而后板着脸高声道:
“哼!”
“管他有多少狗头军师,来一个我杀一个!”
江无寒朗声一笑。
“好!你既有如此决心,还愁我军士气之不盛么?”
后话锋一转。“奈何…”
“同你主子待了这般久,缜密的性子还是未曾学来。”
听到人提到了祁昱之,晁舒只得用粗干的手挠了挠头,有些局促地一笑。“我主英才盖世,岂是一二日就能领会,不可焦躁啊。”
一旁的二人听罢都忍俊不禁的大笑了起来。
“你啊。如今既跟随我主来此讨伐,也要在其间学着定心。”杜阮拍了拍人的肩膀。
江无寒朗声一笑。“正是如此。”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会儿还有事与赵将军商议。”
席下的二人即刻敛了眉告辞。“是!”
灯火幽微下,着眼星子撒了满天,兴许是经了前几日风雨的缘故,被洗的更加透亮,难得的一个祥和之夜。
江无寒闷声咳了咳,只觉气候十分干燥。他随意灌了两口水后,赵隼嘉正好撩了帘进来。
“江将军!”他见了座上的江无寒忙抱了拳。此刻人的气色已然好了许多,眼底也再次发出精干的光芒来。
江无寒将水渍随意一抹,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同为主将,你我二人不必拘礼。”
“诶呀!此一战可谓一鸣惊人呐!”赵隼嘉心神舒然地拍了拍膝,而后说:“此为这一月以来的第一次大捷。将军接下来如何规划?”
他于昨夜之战布于后方负责围堵,虽方势并未前来,却也不感灰心。此时心情正好,忙就要听人接下来的对策。
江无寒敛了眉,他沉思了一番,将那卷图再度拿出展开在桌面,而后示意人过来。
“昨夜我军已将此二地所占,方势落荒而逃,以将军对其的了解,他会撤往何处?”
赵隼嘉摸了摸胡茬,听罢望着那灯火摇曳下的纸卷出神,粗糙的手指在东南方向点了点。
“方势为人暴躁,是个一个火星子就能点就着儿的主。前几月大小战役大多为我方落败,而现下他闷声吃了这一记,必不会善罢甘休,应会撤于东南方重新部署。”
江无寒点了点头。“安南之东南方紧挨乐川,乐川此时为仇良将军所主,不知此势力是否已延于此地,可谓凶险难料。”
“这样,我即刻作几封书信,命人星夜前往乐川、甘平二地,先探清敌军之虚实,方可出击。”
赵隼嘉闻声连忙命人附上纸笔,望着那明案后而道:“方势手下有一位军师,名唤樊吉,听闻是河北人士,在当地也算得上颇有名气。”
“都道其人之才华极甚,可抵…”
江无寒听罢挑了挑眉。“可抵什么?”
赵隼嘉:“可抵那朝中的林相义。”
江无寒听罢一笑,并未放在心上。“既可与林相义相比,何落魄于此处做那贼子的狗头军师。”
“其人素来不重功名,本隐于世外,听说是为了一个极大的交情才从了军。”赵隼嘉将桌上的图卷起,整理完磕了磕桌角。
“极大的交情?我观方势虽武艺过人,堪可于阵前厮杀,但论为人,必没什么城府。如若樊吉当真为将军所言一般,那么像方势这类粗野之人,又怎会请出这号人物来呢?”江无寒喝了口茶,神色舒然。
“所以其背后定还有他人。自我来此数月,对其兵阵布划也了解了一二,想必将军历了昨夜那一战也有所领会。此一众人马并非那山野之中的土匪,平日操练颇有一套规章,如此熟练的强兵悍将,又怎会是三两日练就呢。”赵隼嘉说到此,就不由得叹了叹。
“方时常同兄长作战时,他在一日,我便为军中副将,还未曾领会到这主将之艰。”
江无寒听罢即刻凝了眉,语气也变得肃厉了几分。
“赵新荣将军征战于疆场一生,就算历经绝境也从未轻易叹息。京城赵氏是外敌闻其名就会胆战心惊的程度,如今也仅是国内之小变动而已,不出半年尽可铲除,何在此无故道出此失志之言?!”
赵隼嘉自幼性情就与赵新荣格外不同,他的性子却有些怯懦,年幼时经常被相识的伙伴欺负,尽数是赵新荣为其出头。后少年时随着兄长四处征战也才将那份阴影掩埋了下去。
而下赵新荣暂退于朝廷战场之后,仅剩他一人时,难免再度勾起心底的一些错然。
现下。
赵隼嘉同江无寒共事了两天,才将人的性情摸索出了三四分。兴许是先前的数次败仗已将人有些打怕了,于下属面前又不好言说,只能在江无寒面前总是无缘地会道出一些落魄的心迹来,却不想恰好踩中了那人心里的雷线。
江无寒虽平日看着随性,但于正事上却有些毫不容人侵犯的威严。
江无寒兴许是看出了什么,于是沉了沉心,而后将耷拉的腿收好,正襟危坐。
“大丈夫,生于乱世,总要扛起那大梁,京中赵氏现居战场者惟你年纪最长。兴时曾与令侄赵倾光交战,其人虽然年少却也是充满血性、魄力十足。赵倾光除非其父外,最敬佩之人便是你,赵氏将你视为荣光,你也定不能负才是。”
赵隼嘉听了人的一席话,这才惭愧地红了脸。
“从今日起,吾定当重振那旗风,现下有江将军这般威猛善战之帅,定合力将那贼子拿下。”
江无寒将人的肩重重一拍,眉目这才舒朗了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