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风昏浊着透了几日。京城终于迎来了春雨以后的第一抹天晴。
在家休憩了几日后,江无寒依然有些浑身发痛,这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精神上的劳顿是多么折磨。
稍微活动了一下后,才感到轻快了些。午后就去找楚钦然拿回了剑。
楚钦然神采奕奕的看着他,满脸的兴奋。“怎么样啊,辰止。怎么自那日以后就没了动静了,那姑娘怎么样啊?”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个江无寒就觉得一阵的头疼加心塞。
他连忙摆摆手敷衍:“别提了也别问了,挺好的挺好的。”
楚钦然:“哼,你小子。这会儿了还藏着掖着。”
说罢他满脸肃然的咳了咳,一本正经的说道:“有一件好事你听不听。”
江无寒:“嗯?”
楚钦然一脸臭屁道:“我和婉婉已经约好了过几日品茗楼相见,到时候你可得陪我去啊,给兄弟物色一下。”
经历了上次那件事后,江无寒实在对什么笔友会面提不起兴趣了,没落下个什么阴影都算他心理素质强了。
见对人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一脸的抗拒,楚钦然十分来火。
“上次说的请兄弟喝酒可还没应现呢。你要是连陪我见面都推脱,我可就连夜带人去抄你家了。”
别看江无寒平日里清风素衣的,楚钦然却清楚的知道他可不缺钱,他砍的哪个人不是一头值千金的。
但这些银两江无寒也并不是想揣着放着。
若说置办大宅子,一来是碍于他的身份,在京城置办实在显眼,二来他对吃穿住行要求也确实不高,没有那么多贪图享乐的心思。
除了闲暇时用这些钱给自己去打造几把上好的兵器,买几匹好马以外,对其他事情确是提不起兴趣。
若要再伸展——就是请他眼前的这个狐朋狗友喝酒了。
江无寒豪气的拍了拍旁人的肩。“行。喝酒完全没问题好吧,走,醉月楼。”
闻言楚钦然神色瞬间一亮。“兄弟阔气。”
谁人都知醉月楼为京城第一酒楼,除却朝廷重臣及达官贵人外,普通百姓可是进不去的。
楚钦然虽出身名门,但也只是在重大的一些庆节里同父亲去赴过几次宴。
微风轻拂,浮云淡薄。踏着那耀眼的金光,二人同行于繁闹的街市前。许久未见这暖光,江无寒的心情也跟着惬意了几分。
着眼醉月楼,那亭台楼阁都尽显辉煌,远远观去碧瓦朱檐映衬着红光,落下了数不清的繁华盛景。
二人入内后,先入眼的便是满堂的雕梁画栋,精美的壁画为金线所勾勒,十分晃眼。
那阁楼的掌柜十分眼利,一看到二人就上前盛情邀约。“哟,楚公子,今日带朋友来了。”
未等楚钦然答复,江无寒朗声一笑。“掌柜的,今日是我做东,还不安排上好的雅间来。”
这掌柜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长像十分和气,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王掌柜见江无寒虽穿着简单,但谈笑间气质难掩,自然不敢怠慢。满面红光的将二人迎到了一处雅间,其名“游湖观月”。
江无寒高视阔步而入,衣袍一挥,潇洒入座。
此雅间临江而嵌,景致甚美,垂眼而望便可观到京江,此刻湖面波光粼粼,几个游人正乘着船而行,船间闲曲散妙,甚为自在。
而在他勾唇看着那景致时,一旁的楚钦然早就开始琢磨喝什么酒点什么菜了。
王掌柜见两人落了座以后就离开去招待其他人了,由一小厮前来招呼。
楚钦然对着那小厮抬抬手。“来来来,先来上一盅鹤觞,还有什么招牌名菜,每个都先来一份。”
江无寒屁股都没坐热呢,楚钦然就全点好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好小子,真有你的。合着早就预谋着了。
待到那鹤觞酒到了以后,观着果不同凡响。若金樽甘露一般,由一精致银壶所载。
楚钦然给二人各斟了一杯。那酒色似琼浆玉液,浅尝一口,味泽更是佳美清醇,着于这美景下,酒不醉人人自醉。
待酒菜都上齐后,二人不知不觉就喝了半晌。
酒过三巡,面色红润,楚钦然已有些醉了。他不胜酒力的身体向后微倾,手摩挲着那玉杯就开始胡言乱语。
楚钦然大手一挥,就剩起舞了。
“嗝——江无寒啊,你我认识这么多年兄弟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这次…这次也算是够义气。”
幸好此刻这雅间阁门禁闭,不然被其他人看见了指不定多丢脸。
江无寒虽然也喝了很多酒,但面色依旧毫无波澜。
他一脸无奈道:“好好好,对你可不得好点么,硕大京城,也就你天天不怕死的跟着我瞎混了。”
楚钦然笑了一声,语气也有些模糊不清:“可不是嘛。难呐。”
沉闷了半晌后。
“世人皆道我命好。说我…生性顽劣、玩世不恭。幸而生到了这楚家……若是…若是到了普通人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江无寒最听不得这些话,眉头紧锁,上前就去扶他。“不要乱讲。”
可楚钦然却像没听到似的,续而举起那酒杯。
“呵。如若可以,我倒宁可自己生于普通人家,我爹那个人啊,你也知道。这些年也没少整我。”
没少整他是什么意思。
楚钦然的父亲——楚致州?
听到此话,江无寒一惊。
瞬间就想起前俩年于楚钦然一同去城外温泉时的事。
楚钦然天生长了一张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好模样,瞧着就像没杀过人吃过苦的读书人。
也就是就是那张脸,硬生生的骗过了不少人,竟也骗过了江无寒。
直至那日楚钦然将外衣脱下。
江无寒本不以为然,还在与他闲谈。可眼前人的衣物完全褪去后,露出的真容却令人咂舌。
那背上各种交错狰狞的疤痕不断,在暗光下也格外刺眼,竟不亚于他这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中人。
当日江无寒心中一惊本想去问,却极少的看到了楚钦然眼底的阴霾,只能作罢。
在此刻江无寒抿了抿唇,思绪万千,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因为就算相识这么久,楚钦然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自己的家事。
可男人之间就是如此,各种事情心神领会便好,瞧着触到了人的逆鳞,就不该多问。
就算是想以安慰为初心,可对于当事人来讲,无意义在阳光下将那陈年的刀疤重新撕裂。
这么久以来,楚钦然每日对所有事都抱着毫不在意,玩世不恭的态度。让江无寒也早已在不经意间将那事遗忘在角落里,且落了一层重重的尘。
可此刻,那层浊尘却被毫无征兆的骤然掀起。
只听砰的一声。
楚钦然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的向后砸去。
各个雅间中有屏风格挡,但他却硬生生的把屏风砸出了个窟窿,直直摔到了对面。
隔壁的众人不免受了惊。此时瞬间就坐不住了。只听有一人高呼道:“什么人?!”
江无寒无奈的扶了扶额,将这喝醉酒的人安置好后,径直走向了对面的雅间。
他踏步而入,面对诸人轻微作揖。
“我朋友酒后失手,将杯子砸到了这边,还请诸位见谅。”
一抬眼,却看到了祁昱之正坐在席间的主座,满脸趣味的看着他。
江无寒朝着他冷笑了一声。“哟,这不是提督大人吗,真巧啊。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真是冤家路窄。
席间的众人皆为朝廷的其他臣子,未曾见过江无寒,见他英挺非凡,只当其是祁昱之的哪个江湖朋友。
祁昱之神情莫测。
“无妨,倒也没伤着人。将那杯子拿走就是了。”
江无寒勾了勾唇朗声道:提督大人大度。”
他走至了祁昱之的身后,将那银杯捡起。
起来后如同寒暄一般的抬手拍了拍人的肩,而后不动声色的重重一按,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那人稍感吃痛,顺势回过头来看他。
只见祁昱之微微皱眉,此刻唇上还沾着些许酒,薄唇如玉,在斜影下泛着清润的光。
江无寒将眼前的景色全然收下,喉结不自觉上下动了动。
他压了压眉,凌冽的看了祁昱之一眼。
“祁大人上次对江某说的话,做的事,江某历历在目,来日必定百倍报答。”
祁昱之眼中此刻映着流动婉转的湖光,他抬眼看着面前的人,笑着在其耳边轻声答道:“祁某甚是期盼,十分拭目以待。”
雨中那一吻不过是他冲动之下的举措,至于为什么要那样做,似乎能牵连出更多的事情来。做戏做全套,各为其利的小把戏罢了,他倒不介意陪江无寒玩玩。
他随手理了理衣领,那桃花眼下的挺鼻薄唇实在晃眼。
江无寒一垂眸,恰好瞥到了他那半掩着、似有若无的白皙脖颈。
于是不由得将手中的杯子握的更紧了些,不动声色的压住眼底的侵略之意。
他看了看人的墨发,嗓音低沉。
“提督大人莫动。”
江无寒抬手将人发间上不知何时落上的柳絮拿下,收回时抬手不经意间轻轻掠过人微红的耳垂。
撩拨挑逗?谁不会。
续而一脸纯良道:“有一柳絮,许是从窗外飘进来的。”
祁昱之明眸轻挑,马上领会了其中的意味。他伸手将人的手腕抓住,心底涌上了几分兴致。
“还真是。辰止有心了。”
他刻意将辰止二字说的更重一些。
本附于腕上的的指尖,此间悄然的在江无寒的掌心上摩挲了一下,如同蝉翼般轻触,不痛不痒。
即刻停了,不温不火的压在人的手心。
这些细碎的动作言语,似一颗小石子试探着砸入,点的人心里泛起涟漪、层层波澜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