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今天掉马了吗？ 第39章 出府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临近除夕，京城的长街两侧早已挂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暖红的光晕连成一片，驱散了冬日的萧瑟，也映照着往来行人带着期盼与喜气的脸庞。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以及空气中隐约飘来的食物香气，交织成一幅鲜活热闹的市井画卷。

裴珩与滕令欢并肩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官袍与闺秀的装扮让他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祥和的氛围里。

裴珩稍稍放缓了脚步，侧眸看着身旁的女子，跳跃的灯笼光芒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流淌，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自从成了滕令欢之后，她的那双总是带着警惕或思索，但此刻也被这暖光浸染，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朦胧的温顺。

他看着，心头忽然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占据。又是一年春节，周而复始，他早已习惯了这份喧嚣下的孤寂，可今年不一样。

他微微垂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寒来暑往，孤灯暗夜，他等了五年，盼了五年，如今，她终于真真切切地走在他身边，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看着同一片灯火。

滕令欢能感受到身侧那道目光，下意识地往目光的渊源处看去，只见裴珩此刻目光灼热而专注，到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一瞬间让她莫名地心慌意乱，脸颊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烫。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低声道：“别一直盯着我看。”

裴珩闻言，非但没有收敛，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他难得见到她这般小女儿家的腼腆情态，与记忆中那个在内阁与他据理力争、言辞锋利的滕大人判若两人。

他有意逗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怎么？当年在内阁，你我争得面红耳赤时，也不见滕大人有半分羞怯。如今倒是知道害臊了？”

滕令欢被他这话噎了一下，耳根更红，强自镇定道：“今日不同往日，如今你我……关系不一般。”

她说这话时，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从宿敌到“兄妹”，再到如今这纠缠着愧疚、探究与一丝莫名吸引的复杂状态，连她自己都理不清这究竟算什么。

“哦？”许是两人现在的关系太过于微妙，亦或许是因为裴珩此刻的心情不错，所以他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微微倾身，靠得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低，带着明目张胆的挑逗，“那你说说，如今我们是什么关系？”

“……”滕令欢的脸颊瞬间爆红，最后憋出了两个字：“兄妹！”

这两个字一出，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滕令欢清楚地看到裴珩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暗芒，似是无奈，又似是早已预料。她是在报复上一次他借着亲兄妹的关系来堵住她的嘴，这话被她还给了裴珩，待见到裴珩眼下那一丝说不清的语塞后，心中悄然生出一股快意。可这快意之后，却是一种比裴珩此刻神情还说不清的情绪。

除了她与裴珩二人，其余所有人都认为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样的关系下，两人也只能是兄妹了。

这本没什么，只是自从滕令欢知道裴珩为自己用了招魂术后，心中对裴珩早已有了不一样的情愫，起初她认为这只是感激，但凡一个懂礼的人都会如此，但久而久之，她发现这种情愫并不一般，像是感恩之上的情感……

她悄悄抬眼，再次看向裴珩。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如今的裴珩，看她的目光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那目光深处，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仿佛漂泊已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归宿，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与满足。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那招魂术的反噬，一股浓重的内疚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扰乱了她的思绪。

夜色如墨，行人纷纷，但滕令欢与裴珩两人之间是长久的沉默，仿佛和街道上的人有一层不可见的结界。

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护城河边，与街市的热闹相比，这里显得安静许多。京城紫禁城建有护城河，为保卫紫禁城平安，这个季节，河面早已冻得结实，如同一条银白色的玉带，在月光和远处灯火的映照下，反射着清冷的光辉。凛冽的寒气从冰面上弥漫开来，侵入肌骨。

滕令欢停下脚步，望着那坚实的冰面，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裴如琢，谢谢你。”

裴珩含笑，淡淡开口，问道：“谢谢什么？”

滕令欢沉思片刻，她欠了裴珩不少，但那一句话是在谢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谢谢他逆天改命将她带回人间？谢谢他明知寿元有损却依旧选择这么做？谢谢他此刻走在她身边，让她在这陌生的躯壳和境遇中，找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依靠？欠得太多，以至于不知该从何说起。

然而，还为等到她开口，裴珩却快一步开口，语气平静无波，与平日里无异：“不用道谢，我所做的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与你无关，你不必为此背负任何，你不欠我什么，你总说你这条命算不上多重要，”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随后接着说道：“其实我这条命才是真的算不上什么。”

滕令欢轻笑一声，认为他说这种话是在帮她开解，便说道：“裴家嫡长子，如今的内阁首辅，怎会算不上什么？”

裴珩沉默，眼神一顿，随后便又像无事发生一般，但也没有顺着滕令欢的话接着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语气轻松了些许：“快要新年了，可有想要什么礼物？”

滕令欢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摇了摇头：“不必费心。我在裴府，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比从前在滕家时好上太多，什么都不缺。”

裴珩了然地点了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便没有再说话。

寒风吹起，卷起地上的一丝碎雪，两人在河边又站了片刻，沉浸在这片刻的安逸中，因为贪恋这份静谧而不肯离开，直到寒意彻底浸透衣衫，二人才发觉此刻已经离府的时间不短了。

长街上依旧热闹，他们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与光影的交界处，一个心思深沉，一个心绪万千，唯有那冰封的护城河，无声地见证着这短暂而微妙的静谧时刻。

次日一早，络玉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绛雪院的宁静。

“姑娘，您醒来吗？”

滕令欢闻言，让她进来。

络玉掀开房间的帘子，急匆匆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急色，“老爷派人来传话，让您即刻去书房一趟。”

滕令欢才醒不久，正对镜梳理着有些散乱的发髻，闻言，手微微一顿，镜中映出的眉眼瞬间凝上一层寒霜。

他这时叫他无非就是说与青州孟子琅的婚事，上次宴席上，她已经扬言说出了要出家一事，却没想到裴辅泽还如此坚持，明里暗里地说青州如何如何好，那孟子琅如何如何地会疼人，实在让人烦躁。

裴辅泽此人，与她那前世的生父何其相似，骨子里都浸透着顽固不化的大男子主义，当初若非她入了内阁，可能也早早地被父亲当做了政治婚姻的筹码了。

去书房的路上，滕令欢心念一转。

既然好言相商无用，裴辅泽又如此独断专行……

滕令欢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裴璎原本就是个被娇惯得任性妄为的性子，为了一个燕七都能闹出私奔的丑闻，如今为了反抗一桩不满意的婚事，再次离家出走，岂不是合情合理？

想到此处，就在引路小厮躬身示意书房已到，正准备拐进那月亮门时，滕令欢脚步猛地一错，毫不犹豫地转向了另一条通往府外方向的岔路。

若是之前，她与裴珩关系紧张，府中下人得了严令，定然会阻拦她。但如今，她与裴珩关系缓和不少，下人们最是善于察言观色，见她面色不虞，行色匆匆，虽觉诧异，却也只是垂首避让，竟无一人敢上前盘问半句。

滕令欢心中松了一口气，脚下步伐更快，几乎是跑着出了裴府的后门，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市井的喧嚣声，居然让滕令欢感到一阵舒心。

她摸了摸袖袋，空空如也。

出走得突然，并未准备盘缠，不过无妨，她拔下鬓间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又褪下手腕上一对成色极佳的翡翠玉镯——这些都是裴璎的旧物，华贵精致。

她寻了一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当铺，走了进去。柜台的朝奉眼神毒辣，一眼便看出她衣物不俗，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缺钱的主顾，但验看首饰时却毫不含糊。

滕令欢也不多言，任由他估价，最终，那支金簪和一对玉镯换来了几张轻飘飘却分量不轻的银票，并一些散碎银子。

“够几日开销了。”滕令欢将银票仔细收好，心中稍定，裴家的东西，果然件件是精品。

拿着银子还觉得有些对不起裴璎，但眼下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只能算是她借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