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梦中的她回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坐在一栋木质小楼的廊下,面前是一个小巧的花园,一架秋千轻轻摇摆。稍远一些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花田,玫瑰枝头刚抽了泛着青绿的花苞。在蔚蓝的天幕尽头,山顶银白的积雪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
身后的门开了,带动风铃叮呤当啷奏出空灵的旋律。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肩上。她抬起头,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却如隔着一层厚厚的迷雾一般看不真切。
“再见了,我的孩子。”缥缈的声音回荡,那个身影走进了身后的房门。
“为什么要再见?”她站起来,跟着进屋去。阳光透过细格子窗洒在会客厅里,柔软的沙发前,一个小炉上咕噜噜煮着花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屋内等着,他们没有停留,穿过房间向着门口走去了。玛格丽特着急地问:“你们要去哪里?”
“去一个,我们最终都会去的地方。”
模模糊糊的影子和煦地向玛格丽特挥手告别。
玛格丽特感到自己的泪水涌出了眼眶。“不,不要丢下我。我和你们一起走!”
“不行,玛格丽特,你有自己的命运。”柔和的声音仿佛在很远处传来,“我们的命运已经被截断,永远停留在此处。走完余下的命运吧,玛格丽特,那是我们如今唯一的心愿。”
“对不起,没能给你们一个和睦的家园。我本以为我可以改变这种命运……”另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叹息道,“……一切皆已注定,命运不可违抗……希望你归来时,能走上不同的道路……”
影子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还有更多的话语。可是在她听清之前,他们的身影已经开始消融在门口明媚的阳光中。玛格丽特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但她的手指触到的只有冰凉的空气。霎时间,她脚下的地面碎裂,整个世界开始崩塌,与她一同坠落……
“玛格丽特?玛格丽特?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在坠落的恐惧中猛然睁开眼,看见了安可那双熟悉的金色眼睛。看到玛格丽特睁眼的一瞬,她一向平静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然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轻柔地说:“刚刚看你皱着眉头,觉得你可能是做了噩梦。”
玛格丽特扶着头坐起来,梦中的光景仿佛阳光下的银版底片般急速褪色。“我梦见了很奇怪,又很可怕的事情……细节怎么想不起来了……嗯?这是哪里?”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铺着白被单的铁架床上,风透过打开的窗户轻柔地摇动房间正中长长垂下的布帘。安可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她,和自己身上穿着一样的病号服。
“这里是教会医院。”安可说,“我们来这里大概已经两天了。听护士们说,警官和司铎们赶到城堡的时候,我们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不过,你是我们之中睡得最久的。”
玛格丽特愕然道:“这么严重?”
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阿斯特尔的声音问道:“我能进来吗?”
“可以。”安可回头答道。
阿斯特尔也穿着病号服,头发没仔细打理,有些杂乱地散在肩头,看上去没了之前的优雅气质,倒是更加平易近人。他看到玛格丽特,大大松了口气,说道:“你们俩都没事,太好了。”然后,他试探着问:“你们……现在感觉自己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什么意思?”玛格丽特问。
“比如说,你会不会突然听到脑海里有诡异的声音,用着完全不同于这个世界的语言在低语。”阿斯特尔认真地说,“或者在某些时刻突然恍惚,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
安可眼神上扬,思索了一会儿,说道:“现在没有。”
“我也没有感觉到。”玛格丽特疑惑地看着阿斯特尔,“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阿斯特尔看上去有些惊讶。“真没有?看来你们的精神比其他人更强大。”他顿了顿,“我问这个,是因为,你们在最后和伊莱娜的战斗中,已经获得了足以成为禁术师的力量。”
“禁术师是什么?”安可和玛格丽特不约而同问道。
“还记得你们之前提过的吗?终末之书说的,‘在神明和人之间,还有一块人们可以涉足的地方’,这是真的。那块地方被向普通人隐藏起来,但仍然有人凭自己的力量攀上了通向它的阶梯,这种人一般被称作禁术师,意思是他们掌握了本不该由他们掌握的力量。”阿斯特尔说,“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也是其中一员。我是空间领域的禁术师,在我这个水平的人,一般被称作朝圣者,我猜意思可能是正式开始踏上向往神明的道路吧。”
玛格丽特一时震惊没有说话。安可却平静地说:“一般人无法达到这种程度。阿斯特尔,你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学院研究员。”
阿斯特尔叹了口气。“是时候向你们重新介绍我自己了。我的姓氏其实是霍瑞洛奇姆,父亲是环海帝国的公爵,母亲是有名的灵术师,我的灵术都是她教的。很抱歉之前对你们隐瞒了这么久,我以为我们只是萍水相逢,透露太多身份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他揉着眉心,“其实我不希望父亲知道我身在何处,至于其中细节,与你们关系不大,恕我不再多言。”
“但是你的身份很容易猜到,”安可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像是普通人。只有环海帝国的贵族男性才会普遍留长发。为了隐藏身份,你应该摘下了斗篷上的家族纹章,但它的材质和纹样已经说明了很多。”
“是吗?”阿斯特尔无奈地笑了,“看来我确实应该多出门走走。”
玛格丽特崇拜地看着安可。“哇,你好厉害,我当时只是觉得有一些奇怪,但完全没抓住任何线索。”
安可好心地安慰她:“至少你的直觉很敏锐。另外,可以多读一下描写各国风土人情的书籍。”
“我也读的!不过还没读过环海帝国就是了……”她嘟囔着说,然后对着阿斯特尔笑笑,“你不用担心,我和安可都不是会乱说话的人。再给我们讲讲禁术师的事情吧,为什么我们突然就变成禁术师了?我和安可一点异常都没感觉到,这会不会有什么更大的问题啊?”
阿斯特尔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手指轻轻敲着床尾栏杆。“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起。”
“如果一个灵术师,或者禁术师,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他已经拥有的灵之海的力量,便可以举行仪式,凝聚自己全部的灵力,尝试调动更多灵之海的力量。我们可以把这个叫做‘升格’。
“但是,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过程。灵之海蕴含着很多未知的存在,在升格过程中,整个灵魂和意识都会向灵之海开放,会遇到各种不可控情况。具体的我母亲也不甚清楚,只是告诉我根据不同的领域有不同的表现。精神一旦失守,便会陷入无可挽回的疯狂。
“因此,升格仪式必须有另一位水平相同或者更高的禁术师陪同进行。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仪式失败了。”阿斯特尔心有余悸地说:“当我意识到你们在施法过程中突然升格的时候,真的非常担心。担心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你们已经被灵之海中疯狂的力量侵染。”
安可说:“即便真的发生了你也不必自责。”
玛格丽特使劲点头附和。然后她说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意思。现在仔细回忆起来,好像是有一些异常的现象。我当时是特别想看清命运走向,然后就听到了很多奇怪的声音,其中有个声音比较清晰,但听不真切。对了,刚刚我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安可问。
玛格丽特回忆着说:“梦到我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在一个满是玫瑰花的地方……剩下的记不清了,只留下了一点模糊的,很温暖的感觉。但是当时这个梦简直就像真的一样,感觉就像是我自己的记忆。但是好奇怪呀,安可,我十几岁的时候从没去过玫瑰花田啊?”
“我听说人的记忆可能会发生拼接和幻想,或许是这个原因?”安可猜测道,“那个时候,我也感觉到了奇怪的景象。”
玛格丽特好奇地凑近到她跟前。
“我感觉自己好像碎成了很多很多片,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海上,海的颜色是黑沉沉的,但是水面下又有光怪陆离的色彩浮动。”
玛格丽特缩了缩脖子。“听着好可怕。”
“没事,只不过是一种幻觉罢了。”安可柔和地说,拍拍她搭在床边的手。
阿斯特尔若有所思地说:“每个人感受到的都不一样啊……”
“那你呢,你看到了什么?”玛格丽特问。
“我之前举行仪式的时候,看到了一座巨大的迷宫。”阿斯特尔回忆着说,“那迷宫由纯白的大理石打造,墙壁光滑无比,几乎有三层楼那么高。那里一片死寂,又寒冷彻骨。当我想尽办法挣扎出来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完成了仪式。”
玛格丽特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想象这个迷宫究竟是什么样的。
安可慢慢说道:“禁术师掌握了本不该掌握的力量……管理灵术相关事务以及灵术师的是各大教会,而我们与教会关系密切,玛格丽特,以后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