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夜晚的那种黑,而是某种更原始、更彻底的东西。它没有边界,没有尽头,包裹着她,缓慢地流动,带着一种能浸透骨髓的寒意。萧凤歌感觉自己像一粒微尘,飘荡在时间和空间都失去意义的虚无里。
她下意识地运转《周天星枢经》,回应她的只有丹田内一片近乎枯竭的死寂。平日里温顺流转的星力,此刻像是被冻住的河流,纹丝不动。这片天地,拒绝着她所熟悉的一切法则。
更让她心悸的是,体内那沉寂已久的凤凰血脉,竟传来一阵阵灼热的焦躁感,像被幽闭的活火,与这片绝对的死寂格格不入,仿佛在向她示警,又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唯有发间那支“星辰泪”白玉簪,传来一阵阵清晰的悸动。它时而发烫,像是握着一块灼热的炭;时而又变得冰凉,如同贴着三九天的寒铁。这交替的触感,成了她与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也是在这片混沌中指引方向的唯一依凭。
她必须离开这里。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凝聚起近乎涣散的意志,循着玉簪那微弱的牵引,开始在这片粘稠的黑暗中艰难跋涉。没有路,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阻力,仿佛在逆着万丈深海的水压前行,每一步都耗损着巨大的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黑暗似乎稀薄了一些。不是有了光,而是那种视觉被剥夺的感觉消失了。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灰色沙海中。
沙粒细得像粉尘,踩上去软绵绵的,却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头顶是均匀的铅灰色,像一口倒扣的巨大铁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这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泛起的那丝莫名的恐慌,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没过多久,周围的沙地里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的阴影。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像摇曳的灰色火焰,又像扭曲的人影,无声无息地聚拢过来,围绕着她盘旋。它们不靠近,也不远离,只是那样空洞地“注视”着。
她抿紧唇,不去看那些东西,只是更加握紧了心神,感受着玉簪传来的那点温热。就在这时,脚下突然一空!
流沙!
她甚至来不及惊呼,身体就猛地向下陷落,冰冷的沙粒瞬间淹没了脚踝、小腿……强大的吸力从下方传来,要将她彻底吞噬。
下坠感戛然而止。
周围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破裂、重组。
灰色沙海消失了。她置身于一个由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的迷宫里。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个她,却又都不是她。有的镜影威严冷酷,高踞王座;有的镜影浑身浴血,眼神疯狂;还有的……竟与记忆中那道白色的身影并肩而立,笑容温婉,是她早已不敢回忆的模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尖锐的刺痛。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那些深埋的情感,被这些扭曲的镜影硬生生挖了出来。她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玉簪变得滚烫,一股清凉的意蕴流入灵台,勉强压下了翻涌的心潮。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想。
她封闭了视觉,仅凭着玉簪的指引和对能量流动的微弱感知,在这光怪陆离的镜阵中摸索前行。指尖偶尔触碰到冰冷的镜面,传来细微的麻痹感。
走了很久,那种被镜面包围的逼仄感终于消失了。她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幕。
睁开眼,是一片死寂的焦黑森林。
所有的树木都保持着燃烧最后一刻的狰狞姿态,像无数凝固的黑色墓碑。空气中弥漫着东西烧焦后的糊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万物终结后的死灰气息。没有风,没有生命的声音。
她沿着一条似乎是路的小径往前走,脚下的灰烬软得吓人。很快,她发现这片森林是活的。身后的焦木无声地合拢,封住了退路,前方的树木则悄然移动,为她指引着某个方向。
它在引导她去某个地方。
玉簪的震颤变得急促,带着清晰的警告。体内凤凰血脉的灼热感也再次升腾,抗拒着这片代表彻底毁灭的景象。
她停下脚步,不再跟随。伸出手指,指尖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纯粹的星辉,如同黑暗中挣扎的萤火,带着血脉中那股不屈的生机,轻轻点向身旁一株格外狰狞的焦木。
指尖触碰到树干的瞬间——
“啵!”
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
眼前的焦林景象应声扭曲、碎裂,像一幅被泼了水的画卷,所有颜色和线条都混在一起,然后迅速崩塌、消散!
强大的反震之力传来,她闷哼一声,强行稳住身形。黑暗再次吞没了一切。
回到这片绝对的虚无,她剧烈地喘息着,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就在她准备再次启程时,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应,从侧前方传来。
那是一种……温暖的感觉。
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像严寒冬夜里远处的一星灯火。这温暖与她自身的星魂本源隐隐共鸣,带着一种她无比熟悉的、源自墨渊的清澈气息,只是这气息更加古老、沧桑。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是陷阱吗?理智在叫嚣着危险,但那缕同源的温暖,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只犹豫了一瞬,她便改变了方向,朝着那感应的来源“游”去。
越靠近,前方的黑暗变得越发粘稠,阻力大到超乎想象。她像是在开辟一条穿过凝固黑暗的隧道,每前进一步,都感觉骨骼在发出呻吟。玉簪变得灼热无比,甚至开始散发出微弱的抵抗性辉光。
就在她感觉心神即将耗尽的前一刻——
“嗤!”
仿佛撕裂了什么坚韧的东西。
她猛地冲破了最后一层屏障!
眼前豁然开朗。
她站在了一座桥上。
一座华美却已断裂的白玉桥。桥身雕刻着古老的星图与云纹,工艺精湛。桥从中断裂,断口狰狞。桥下,并非河水,而是一片缓缓旋转的、由无数银色光尘构成的漩涡,静谧,却散发着湮灭一切的恐怖意蕴。
桥的对面,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
而她的目光,瞬间就被桥断口附近的一样东西牢牢钉住了。
那是一只残破的青铜罗盘。
它躺在冰冷的桥面上,边缘缺损,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暗沉污浊的痕迹。指针早已消失,盘面上的刻度也磨损得难以辨认。
然而,在罗盘最中心的位置,镶嵌着一小块东西。
那是一小块温润剔透的白玉,内部仿佛有星辉在缓缓流转。
那材质,那气息,与她发间的“星辰泪”,同出一源。
将她吸引至此的那缕温暖而熟悉的波动,正是从这残破的罗盘上散发出来的。
她心中惊疑,缓步上前。就在她距离罗盘仅有几步之遥时,异变发生了——
那罗盘中心的白玉,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一道清晰的、纯净的星辉光柱,猛地从玉片中投射而出,直直映照在她发间的“星辰泪”玉簪上!
“嗡——”
“星辰泪”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清越悠长的鸣响。一道由细小光点构成的星图幻影,在两道光芒交汇处一闪而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与此同时,她左侧锁骨之下,心脏上方的肌肤微微一热,那道刚刚苏醒的金色凰纹自主浮现,流光一闪而逝。
……一股强烈的指向性信息——一个清晰的坐标,伴随着那惊鸿一瞥的星图与体内某种本能的悸动,深深烙印进她的脑海。
它在为她指引方向!
整个断桥空间开始剧烈震荡!脚下的白玉桥面发出崩裂的哀鸣,巨大的碎块开始向下坠落,被桥下那加速旋转的银色漩涡瞬间吞噬!冰冷的排斥力如同无形的海啸,将她狠狠推向崩塌的深渊!
玉簪发出尖锐到极致的鸣响!
她借着那股排斥的巨力,向身后唯一的亮光纵身一跃——那并非生路,只是另一种未知。
天旋地转间,空间的壁垒在她周围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那个由罗盘与玉簪共同印刻下的 “坐标” ,在她神魂中灼灼发亮,成为混乱中唯一的确定。
然而,预期的落地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失重感和骤然包裹全身的、足以冻僵灵台的极致阴寒!
在意识被彻底冻结的前一瞬,她只来得及看清——下方并非实地,而是一片翻涌着苍白雾气的无边沼泽,正张开寂静的巨口,等待着她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