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慬鸢将手一甩,眉稍蹙,严肃道:“大敌当前,陛下竟还想着那些儿女情长?”
江肇昀淡然直言:“天灾无解,**易除。万人之战可破,一人之心难测。”
“便是应对骞遽的计谋,陛下早已成竹在胸?”高慬鸢疑惑。
江肇昀缓缓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那陛下是已经预备好‘将’和‘土’了?”高慬鸢看着江肇昀此番无畏的样子,可与当初在心聊斋询梁城旱情时大相径庭。
江肇昀微扬嘴角,浅淡一笑,“慬鸢不妨一算?”
高慬鸢无奈指了指天,道,“此象可有两解:一是双方僵持、目前局势不明;二是我道行太浅,不配一算。”
江肇昀闻言移转视线向上,高慬鸢追问:“师叔觉得此象何解?”
江肇昀只道:“我不懂星相命理,只信事在人为。你不必再替我挡剑。信我,我会尽力用最小的代价退敌,好么?”
高慬鸢心知他是不打算说了,瘪了瘪嘴,不置可否。
江肇昀注视着她,不过就是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再为了自己受伤罢了,又扯开话题:“慬鸢下月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
高慬鸢不咸不淡道:“陛下平安康健,天机阁一切顺遂,大宛无灾无祸便可。”
江肇昀轻笑,“这要求可不低啊。”
“陛下既是不希望我掺和,那还得陛下亲自努力啊。”高慬鸢说罢,狠捶了一下他的胸膛。
江肇昀顺势抱住她,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往下,渗入她的五脏六腑,“好。”
……
次日,满腹忧烦的高慬鸢为了躲避后宫几位的骚扰,装起了病,开始闭门谢客。
江肇昀有意不让她插手前朝之事,只告诉她与骞遽和亲之事势在必行,她也只得专注于查天机阁的奸细。
各城天机阁的信件陆续返回,倒有两处可疑:
边关梁城的顾命不知是否耽搁、尚未回复;而烜城的袁乘明确回复:“刺杀狗皇帝一事,烜城天机阁自当尽力,但凭阁主吩咐。”
毕竟江肇昀这皇位坐得稳当,除了后妃们的肚子至今一个没动静外,不曾对不起天下、对不起百姓,冷面阎王的名头也响当当,寻常百姓谁会舍命去刺杀他?
思忖着,高慬鸢换了男装,直奔醉香楼。
在大堂招呼客人的余香一见她,火急火燎迎上来,“是景先生吧?”
高慬鸢来这儿是想找莺歌问丹宁的近况的,不禁疑惑:“余妈妈找在下可是有事?”
“嗐,这不是咱这儿有个叫丹宁的姑娘嘛,景先生认识吧?心聊斋太久没开张了,她一直在寻景先生,她都快生啦!”
倒是巧了,但高慬鸢不免错愕,“这……她是有孕了快生了?”
“那孩子瘦,平日里穿小厮的衣服也不显,热退了以后,莺歌只给她治外伤,没再给她把脉,”余香凑近她,低声道,“景先生,那是您的孩子吧?”
“啊?”高慬鸢大惊,一出口发现自己差点用了女声,忙换了景逸的音色,又道:“自然不是!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余妈妈不必担心,在下先去看看。”
叫别人不要担心,高慬鸢自己却担心了。算算时日,丹宁这时候要生,那应该是江肇晗的孩子?
若不是烜城袁乘的回信有异,让人疑心江肇晗有异,她差点都要忘了丹宁了,当初叫人有事去心聊斋寻景先生帮忙,之后她却把心聊斋关了。
怀揣歉意,她支开余香,换上女装又化了浓妆,去了丹宁房间。
丹宁伤好后就留在醉香楼当了小厮,这会儿即将生产,多数时候就在屋里养着。
“依依姐姐!?”丹宁打开门,看到来人,惊喜地唤了一声。
高慬鸢视线稍低,丹宁的肚子看起来不算大,但在这小身板上,走动有些笨重,她扶了丹宁,“抱歉,这些时日太忙了,也不知你……”
“没关系,”丹宁客套说,“宫中也发生了许多事吧?依依姐姐跟在太后娘娘身边一定很忙。”
等丹宁坐到床沿,高慬鸢向她确认:“这是和王的孩子吗?”
丹宁略显无奈地点头,“因为发现的时候月份也大了,丹宁也一直没能寻到姐姐……”
“你应是不想再与和王扯上关系吧?”高慬鸢见她欲言又止,心中忐忑:她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想要母凭子贵也不无可能。
丹宁犹豫着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只是时间长了,愈发舍不得孩子,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带不带得了孩子。”
高慬鸢心头一跳,“那你希望我将你和孩子送去烜城?”
丹宁咬了一下嘴唇,眼神闪烁,说:“丹宁的命是姐姐救的,丹宁听姐姐安排。”
“我没有资格替你做决定。”来之前,高慬鸢万万没想到丹宁临盆在即,而此刻丹宁踌躇的态度也让她打消了此人可用的念头。
丹宁不语。
高慬鸢轻叹。她想:丹宁就是个出逃的贱婢,江肇晗定然不屑一顾,就算孩子是他的骨肉,愉鹭也已有孕在身,他还能在乎这一个?
思前想后,她道:“如果你希望孩子留在他身边,待生下后,我会替你想办法送去烜城。但和王此人阴晴不定,以后也不会缺孩子,你要想好了。
留在这里不能保证荣华富贵,但至少不会有人虐待孩子,你若是怕自己一个人带不好,我可以替你安排,这里的姐妹都不是恶人。”
丹宁抚着肚子,还在纠结些什么,“我听姐妹们说起过天机阁,依依姐姐可也是天机阁之人?”
“是。”高慬鸢现在是崔依依、不必不承认。天机阁声明在外,也许能让丹宁安心。
“那姐姐能让我再想想么?”丹宁双睫微垂,视线落在自己肚子上,“我没关系,但孩子毕竟是皇室血脉。”
高慬鸢在心中默默摇头,已然觉得多说无益,“你尽快想好,写信找余妈妈上交给天机阁阁主替你寻我崔依依便是,我会请阁主帮个忙的。”
“谢谢依依姐姐。”丹宁想要跪下,高慬鸢拦住她,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多说一句:
“我劝你不要动和孩子一起去烜城的心思。我救了你一命,不是为了送你去死的。”
在高慬鸢看来,以江肇晗的为人,能接受丹宁的孩子大概已经很勉强了。
也正是他的自负和愚蠢,极有可能与骞遽勾结,也极有可能利用天机阁与骞遽勾结。
想着要回宫与江肇昀好好说说,高慬鸢的步速不自觉地加快。
下楼时,她一不留神就撞到了美人在怀、急不可待往上走的客人。
“你长没长眼啊!?”来人将美人护在怀中,开口就是呵斥,但甫一抬头,他看到浓妆艳抹的高慬鸢,便呆住了。
高慬鸢也愣了愣,这不是太尉府的公子?
章煜超同样认出了她,却很疑惑,不禁对其上下打量:外头这么冷,这女子却绸衣罗纱,还有这轻佻的眼角,怎么可能不是妓子?
可当初遇见时、她却说自己是是丞相的大女儿?——如今的太后?!……
原本窝在章煜超怀里的姑娘水袖陡然被甩在了一边,没有掉下楼,但撞到了栏杆上。
“公子,您今夜是点了奴家陪您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看上旁的人了啊!”水袖叫嚣着。虽然眼前的女人确实好看,但面生,也不知道是不是新来的,竟然抢她生意?
章煜超目不转睛地盯着高慬鸢,却朝水袖摆了摆手,说:“你先退下吧,今日我还有事,改日再点你的台。”
“哼!”水袖忿忿,剁了下脚,瞪了高慬鸢一眼,扭着腰重新走下楼,去迎别的客人去了。
高慬鸢茫然,看着水袖远去的背影,整张脸上都写着莫名其妙。
不过她也准备走了,却被章煜超伸出的胳膊拦下,“不准走!”
高慬鸢双手抱胸,靠在栏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说不准走就不准吗?”
章煜超双腮微鼓,眉头蹙起,道:“爷今日就点你的台了!
我说怎么那么眼熟?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妓子竟敢冒充太后讹我的钱!那镯子买你一晚不够吗?!今日你必须陪我!”
不能暴露身份的高慬鸢一时不好反驳他,怎么这太尉的儿子一双眼睛是摆设?她与他幼时是见过的好不好?
她稍稍使了点劲,就把章煜超的胳膊掀到了一边,懒得理他,自顾自往下走。
章煜超欲从后抱住她,她直接飞身而起。等她安稳落地,回头一看,男人扑了个空差点直接从楼梯上摔下,眼下正死死抱住栏杆,大半身子吊在外面。
高慬鸢讥讽地笑了笑,就要转身,章煜超发现自己离地面不远便跳了下来,随后大喊:“来人!这醉香楼是怎么招待客人的!怎么姑娘还能对客人动手?”
余香闻声,带着打手们过来,拦住了高慬鸢的去路。
不过余香看人面生,恐生事端,便摇着帕子、觍着脸问:“哎呀,章公子~不是说好水袖伺候的嘛~怎么,这位姑娘是做错什么惹您生气了吗?”
高慬鸢抢先解释:“奴家卖艺不卖身,章公子欲轻薄于奴家,奴家也只是从楼上逃了下来。还想去与水袖姐姐解释,不是奴家要抢姐姐生意。”
余香忙向章煜超道:“哎呀,那章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但左不过是咱们醉香楼的姑娘不懂事,便是这样,公子今晚还是让水袖伺候吧,费用给工资您全免了~”
章煜瞧着眼前的妓子,想到之前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凶狠道:“你这儿的姑娘,上次在集市街冒充宫妃,还讹了我一个镯子,不得受罚?不然我告到官府去?”
高慬鸢想:你不光眼瞎,脑子也不好使吧?还想告官?“章公子空口无凭,若是想告,便告去吧。”
“哎呀哎呀~”余香只怕醉香楼有麻烦,不停给高慬鸢使眼色,又对章煜超说:
“章公子怕不是误会了,是不是遇到长得相似的人?姑娘们白日里也不闲着,她还要练琴呢,哪有工夫去集市街闲逛?”
“噢?那我怎么从未在醉香楼里看到她弹琴?”
余香有些急了,使劲朝高慬鸢挤眉弄眼,期望她能说几句道歉解释的话,高慬鸢不为所动,余香只得说:“这不是一直在练嘛。”
章煜超根本不信,“那弹来听听?”
余香不知道眼前的姑娘会不会弹琴,勉强解释:“哎呀呀,这……还没练到可以上台的水平,这弹了怕是要辱了公子的耳朵了。”
“总要听听看吧,不然怎么证明是我认错人?”章煜超挑了挑眉,取出袖中折扇在掌心敲了两下,一副准备看笑话的样子。
见余香急得面红耳赤,高慬鸢也有些不忍,便软了姿态,说:“奴家不才,给公子弹一曲以证清白便是,还请公子听完之后不要再为难奴家和妈妈。”
余香长舒一口气,赶紧叫来水袖,“水袖,来好生伺候好章公子!”
“那先听你弹了再说。”章煜超色迷迷地笑着,抓了过来的水袖,坐到了台前贵宾的座位。
余香将高慬鸢拉到后台,“姑娘,你应该不是我楼里的姑娘吧,究竟是何方神圣?差点要砸了我的招牌了。”
“放心吧,余妈妈,我会弹曲儿,弹一曲便是。我与仙草密使相熟,弹完便走,只是劳烦余妈妈给编个幌子,以后断然是不会再出台的。”
“噢。”听到仙草二字,余香会心一叹,原来是自己人,放下心来,替她安排起来。
坐在位子上的章煜超不经意发现旁边桌的来人也是那一天在心聊斋遇到的人,有些扫兴,完全背过身去。
水袖聪敏,见章煜超面色不好,忙不迭给他倒酒,夹菜。
青枫并未注意到章煜超,正在和身旁的烟雨说悄悄话:“烟雨,阁主近日不曾下什么令吧?”
“我这里没有,之前不就是主子交予的任务么,”烟雨好奇,“对了,阁主是怎么偷到主子的玉佩的?除了咱们的佣金,还拿了银钱来说给醉香楼扩展修缮呢!”
“嗐,还不是有人放水。”青枫说着,抬头看了江肇昀一眼,此人拿着扇子,视线的方向是落在台上的琵琶女身上,但这目光怎么看起来那么虚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