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毒发,还是施针的缘故,高慬鸢总觉得自己的左半边的胳膊都麻了,但她没有说。
一路上,江肇昀不厌其烦地提醒了许多遍:“慬母妃万万不可强行运功。”
坐在轿辇上的高慬鸢都听烦了,这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话可真多。她只道:“知道了,等会儿叫个太医来就行了,本宫没事,殿下还是去保护陛下要紧。”
郑研并不知道高慬鸢是嫌江肇昀烦,还说:“那刺客分明就是冲着夫君殿下来的,慬母妃是为了保护殿下才受伤,殿下再护您也是应该。父皇那边,有臣媳的父亲在,慬母妃不必担心。”
高慬鸢无言。
轿辇行得不快。凛冬听闻主子被刺客伤了,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焦急询问:“主子,您怎么了啊!?”
高慬鸢立马掀了侧帘,伸出那只已经止了血的手,大无畏地说,“只是伤了手!别担心,死不了!”
也不知道是谁添油加醋去跟凛冬说的,怎么还哭上了?以往天机阁出任务时也偶会负伤,凛冬应是听惯了。
凛冬看到高慬鸢的手,总算止了哭声,没再说什么,安静地跟在了辇旁。
但方才慬贵妃说的“死不了”这三字倒是把青枫、梨花、李召等人给惊到了,这是丞相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能说出口的话?
青枫还稍好些,毕竟早先就领教过,慬贵妃可是曾经冒充大将军府小姐的崔依依啊!
而除了四殿下,最清楚太子和慬贵妃之间那些事的就是他了,追溯到上元夜,敢当街调戏陌生男子的女子,胆子肯定不小……
嘉瑞宫里灯火通明,太医令胡宿带了医女在外殿待命,解毒的丹丸、汤药等都准备了些。
高慬鸢觉得自己头脑尚清醒,于是也就在外殿坐下了。
而到了亮处,众人才看清,慬贵妃的左手紫得都发黑了。
刺客的剑,江肇昀让青枫捡回来了,这会儿递给胡宿,道:“胡太医,这剑上的毒似是有一味断肠草。”
胡宿是如今太医院最通毒理的,乐安园孩子们的毒便是他解的。他仔细闻了闻气味,点了点头,然后叫了医女,端来汤药。
“这药对大部分剧毒都有效,娘娘先把这一碗喝了吧?”
江肇昀忙不迭接过药碗,正要拿勺喂人,却被高慬鸢瞪了一眼。
凛冬尴尬地站在一旁,也盯着太子。
江肇昀眼见周围那么多人,只得把碗勺交给凛冬。
郑研并没有多想,倒是觉得自己夫君为人正直善良、知恩图报,想给救命恩人喂个药,也是应该的。
胡宿给高慬鸢把脉,凛冬给高慬鸢喂药。
等胡宿把完了脉、思忖起来,高慬鸢直接抢过了凛冬手上的汤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
宫人们看她干脆利落的样子更生敬佩,想是这就是女中豪杰的样子啊!
可是只有高慬鸢自己知道,这药太难喝了,一口一口喝得一口一口恶心,还不如直接喝完,再喝点水,还能马上缓过来。
胡宿问:“娘娘的左手可还能动?”
高慬鸢试着屈伸一下手腕,再弯一下手指,“可以,就是手连带着胳膊都很麻。”
胡宿解释:“那是殿下给娘娘封了穴位,把毒都逼在一处了。这血止得稍早了些,应还是要再放些为好,娘娘这麻着呢、也不会很疼。但觉得害怕的话,闭上眼睛就好。”
胡宿问了在场唯一一个手中有武器的:“那个,你是青枫对吧?你手上的剑可否借来一用?”
高慬鸢顿时明白胡宿要做什么了,未等青枫表态,忙说:“胡太医不必那么兴师动众,要吓着宫女们了。凛冬,去拿把匕首!再拿个面盆来。”
凛冬应是,嘉瑞宫藏着的兵器刀刃可不少,她选了一把最小巧精致的,给了胡太医。
医女将灯烛拿近了些,胡太医将匕首烤了烤,随后在高慬鸢手掌心原先的刀口之下,又划了新的一道。
高慬鸢面不改色,看着自己的血滴在面盆里,均是黑紫色的。
胡宿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等血的颜色变浅变红,在高慬鸢的手上撒了些药粉。
他道:“从脉象上看,娘娘平素体质尚好,故多放了一些毒血,修养一段时日便好,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无妨。”
随后,胡宿又将高慬鸢手臂上扎的银针全都拔了,“这般,娘娘的手也不麻了吧?”
“嗯。”高慬鸢点头。
郑研在一旁看得心惊,慬鸢原本就肤白,现这脸色看起来可以说是惨白了。
胡宿拿了医女递过来的纱布给高慬鸢的手做包扎,“娘娘不必担心手,这毒是急攻心脉、不是腐蚀人肉的,刀锋快、这伤口对得好,长起来也快的。”
“谢过胡太医。”高慬鸢说。
“不必。听闻娘娘是替殿下挡的剑,该是殿下谢我才对,”胡太医瞟了一眼江肇昀,手上的动作不停,“只是娘娘毕竟一介女流,以后再遇见这种事,切不可赤手空拳去挡。”
“是,”高慬鸢应下,还多解释了一句,“也是一时间手上没有兵器嘛。”其实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了,下意识就冲过去抓了剑。
“好了,慬母妃也不要费力说话了。本应是本王挨这一剑,谢过胡太医了。”江肇昀拱手。
“也多亏太子殿下处理及时。”胡宿回以拱手,再对慬贵妃道:“娘娘早些休息吧,余毒未除,虽不会伤及性命,但靠娘娘自身解毒来日方长。
待臣去研究研究剑上的毒,解起来就快了。臣这医女就先留在嘉瑞宫了,给主子准备些补气血的药膳,养个月余便好了。”
“好,”高慬鸢很听话,“那本宫就休息了,太子与太子妃早些回去吧。”
“那慬母妃好好休息,研儿明日再来看您。”郑研躬身行礼。
江肇昀更是松了一口气,也说:“那慬母妃早些休息,儿臣先退下了。”
而太子一行人甫一走出嘉瑞宫,远远又有小太监匆匆跑来,看着像是祝允昌的徒弟,“噗通”一声,跪到江肇昀面前,慌张道:“太子殿下,陛下那边不好了!”
“怎么了?”江肇昀一颗心又提起来了,“难道说父皇也碰上刺客了?”
“不是,刺客由傅将军率了禁卫军在排查,陛下已由郑大将军护送回德泰宫。就是可能是宫宴上的事情刺激到了,车太医说急病攻心,眼下昏迷不醒。殿下快去看看吧!”
江肇昀提起的一颗心复又重重地摔砸在地。他暗道不妙,疾行去了德泰宫。
院子里,一身灰衣的静妃,正跪着诵经。而再往里走,除了郑晓运和他带的精卫,御史大夫王飞和太尉章宪也候在了门口。
顾不得问候,江肇昀直冲进了寝殿。
江肇时见他来了,道:“二哥,是四弟先行将王御史和章太尉请来候着的。”
江肇昀轻拍了拍他的肩,心下更知不好。再看见车太医面无喜色,一脸悲沉,他也赶忙扑到江年跟前去探其脉象。
心,凉透了。
其实江肇昀也知,早在半年前所有医者对父皇的病就都已束手无策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车太医垂了眸,摇了摇头。说起来,陛下的病能多拖这么些个月头,已经是奇迹了。
一个个头小小的人儿蹿了过来,江乐兮什么也不懂,牵起了方才被江肇昀抓过的父皇的手,声音糯糯的,问江肇昀:“二哥哥,父皇什么时候会醒啊?”
听到这一句,原本站在角落里压抑着哭声的言贵人一时没忍住,哭出了声。
良妃赶紧过去抱了女儿,温声道:“乐兮听话~不要打扰太医和太子替你父皇诊病。”她又把女儿抱在了肩头,这样,女儿就看不见自己眼中的泪水了。
乐兮抱着良妃的脖子,转过了头,天真地望着江肇昀,渴望着一个答案。
江肇昀避了避孩子的目光,只说:“父皇想醒过来的时候便会醒了。”
“嗯。”乐兮又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江肇昀对良妃说:“乐兮还小,良母妃就先带她回去休息吧,这里也不需要那么多人。”
良妃强忍着哭意道了一声:“好。”抱着乐兮匆匆离开了德泰宫。
随后,江肇昀又将跟来的郑研赶回了理承宫。
他想,生离死别,人生中最痛苦之事,有自己、车太医、祝总管、和门外的几位大臣在,也就够了。
但他没能赶走闷声痛哭的言贵人,没能赶走门外诵经的静妃,也没能赶走四弟江肇时。
而丑时刚过,江年忽然醒了。
殿门打开,在朝臣的见证下,太子江肇昀取出了江年藏于床下的最后一道圣旨。
江年欣慰地点了点头,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便永远也睁不开了……
哀恸的哭声从德泰宫开始蔓延,到整个皇宫。阖宫上下,尽是一片白色。
隔日晚,言贵人留下遗书,以三尺白绫自尽,自请给江年陪葬。而静妃也决定正式出家,以此一生常伴佛祖,为江年超度。
面色犹苍白的高慬鸢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睡了一个安稳觉,而在听闻江年驾崩的消息以后,便立刻开始劳心劳力,协同太子与祝总管操持江年的后事。
江肇昀不允她这个病号过于操劳,但她每日也都守灵到子时后才回嘉瑞宫,睡不到两三个时辰又过来。
她倒是很想让江肇昀也去好好躺着歇息歇息,可是守灵七日,夜以继日,他只说:“在边关时,可比这还累。”
江年出殡敛葬以后,两位皇子身体尚佳,但御前大总管祝允昌病倒了,一病不起。李召接替了他的位置,江肇昀也准许了祝允昌继续留在宫中,由太医诊病用药,安享晚年。
刺客的事很快有了眉目。
郑大将军前来禀报:“臣已经排查,那刺客是随黄大学士一同入宫的仆从,在大学士府里呆了四个月,平素一直老老实实,谁也不知,他进了宫来竟是来行刺殿下的。”
“黄正?”江肇昀疑问。其实早先四弟汇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个刺客,同上次乐安园的二丫一样,胸前也有竞圣堂的刺青。
“微臣斗胆进言,其实臣觉得,黄大学士也挺无辜的。”
“本王知道,”江肇昀说,“那刺客应是骞遽来的。不过黄正用人不严,还把人随便往宫里带,必也是要罚的。便是小惩大诫,就叫他女儿不用入宫了吧。”
“是,”郑晓运应了,但还有疑问,“臣斗胆问一句,殿下如何得知那是骞遽人,体貌特征看着并不像。”
江肇昀反问:“你可听闻过骞遽内部的夺嫡之争?”
“是那九皇子厉竞与大皇子厉行之间的争斗?”
这件事郑晓运有所耳闻,都斗了好些年了,本来呼声最高的一直是厉行,可经历了千城关一役、厉行帐下军队大败后,骞遽老皇帝忽然开始重用起年纪最小的儿子厉竞……
“对,”江肇昀点头,“那刺客胸前刺青,就是厉竞所建竞圣堂的记号。成员们只知道自己的上下级,按上级下的任务办事。如今,竞圣堂的终极任务大约就只有一个了:刺杀江肇昀。”
“这……”郑晓运惊恐,“骞遽的九皇子为什么要刺杀您?”
江肇昀轻描淡写道:“年初,骞遽国主就放出了立储的条件,谁先拿到江肇昀的项上人头,谁就能做储君!”
郑晓运大惊失色,“那殿下即将登基,可要增派护卫?”
“不必。是那日疏忽了,白白让慬母妃遭了罪,一般人还近不了本王的身。只是这竞圣堂的死士从年初开始,就已经渗透在了颠城的各个角落,比较麻烦。
上次本王还遇到一个,还是他们二当家,竟拿乐安园的小孩子来练毒,也太狠毒了!”
“骞遽人确实残忍狡诈,”郑晓运评价,并说,“臣以为还是应该适当增派人手,护卫各宫安全。”
“那便由大将军安排吧,”江肇昀说,“不过首要是颠城城门,仔细些,别放身份不明的骞遽人进来。”
“是。”
……
江肇昀取消了登基大典。
新帝登基,一切从简,减免赋税,为万民称颂。
江年的七七一过,他最后一道圣旨上为江肇昀挑选的妃子们也进了宫。
太后高慬鸢按先皇的旨意,给御史大夫之女王嫣楠和太尉之女慧琬封了贵妃的位。
黄大学士之女就不再提了,但难为先皇居然找出了江肇昀曾在西北之时服侍他的女子——常舒,此次也得以被封美人。
江肇时被封恭王,还被指了婚。不过他也不算不满意,因为被指的是丞相三女儿高惜鹭。
当然,按照大宛的惯例,恭王还要先去边关历练至少三年,才能回来娶妻。
这章过渡不少,接下来就好了。
终于,太后VS皇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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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生死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