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瑞宫——崔依依!?江肇昀大为震惊,脚步都滞住了。还是郑研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他才注意到脚下的门槛,迈了过去。
云姜——江肇昀?!高慬鸢也呆若木鸡,她手中茶杯里的水并不满,却晃出来了一些,沾湿了衣衫。她赶紧喝了一口,压了压惊。
江肇昀的视线一直停在高慬鸢的身上。
上次在方道塔,这个女人还一身普通丫鬟的打扮,如今却是锦衣华服,头上的发髻珠钗也甚是隆重,当真是贵妃的派头。
哦,她身旁这个跪下的丫鬟,就是上元夜站在她旁后的那位吧?绝对不会再有错了!
高慬鸢的面前有两个人,她稍稍逡巡一下,视线就能躲过江肇昀。不过他盯着她,她也便盯着他。
她是骗了他没错,可他不也冒充太医了吗?瞧这鸭青色的衣服,暗纹可是龙纹啊,也难怪会心系梁城旱情,又随随便便就请了御史大夫王飞来管乐安园之事……
可是……郑研?
那日景逸收到的女子的生辰不会是郑研的吧?是啊,郑研是十九岁,比她大了几个月,但她一直不记得具体的日子……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的视线落了空,因为太子和太子妃一齐跪下了:
“儿臣”“臣媳”
“给慬母妃请安!”
声音洪亮,高慬鸢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震裂了。
她不敢再去看江肇昀,只能盯着郑研,扯了个虚伪又难看的微笑,应下:“哎,起来吧,赐坐。”
“谢慬母妃。”两人一同坐下了。
凛冬往两只杯子里倒了茶水。
高慬鸢此刻心里乱得不行,想到自己在方道塔上质疑的他的真心,想到那晚还是他和郑研同房的日子,想到所有的弄巧成拙……她的心就被什么东西揪得疼。
但是偏偏面上又不能表现出一点,她煎熬着坐立难安,只能多说话:“刚煮的茶,太子和太子妃务必小心烫嘴。今儿个也是太子殿下头一回来请安吧?”
江肇昀心里头也不是滋味,丞相三个女儿,上元夜竟不是一道的?他还一直以为另一个穿湖蓝色的才是丞相的大女儿。
又回忆起眼前人在方道塔上说的话,故事编得可真好啊,什么将军府的丫鬟?
他心里又有了些火,手上的茶也真的烫,于是就把茶杯先放在了旁边的几案上。
“殿下。”郑研小声提醒,虽然太子这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她见怪不怪了,但就算是想为她打抱不平,可是慬贵妃在问他话呢。
江肇昀气得确实差点忘了规矩,便道:“是。大婚敬茶之日听闻慬母妃省亲。而近日儿臣政务繁忙、一直不得空,还请慬母妃恕罪。”
“无妨无妨,”高慬鸢别扭地牵起嘴角,“太子为陛下分忧,为天下百姓理事,是好事,本宫如何能怪罪殿下?”
江肇昀又拿起茶杯,低着头的时候,稍一挑眉,又不甘地瞪了高慬鸢一眼。
高慬鸢偏了视线,不看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对宫里的太医千防万防,却防不住云姜根本不是太医,而是太子。
她只能问候郑研:“太子妃的身子可好些了?”
郑研对装病的事情有些尴尬,但幸好今日太子陪着来了,便说:“回慬母妃的话,臣媳好多了。”
随即她又从位子上走下来,跪下,道:“那日臣媳嘴拙,言语冲撞了慬母妃,还请慬母妃恕罪。”
“快起来快起来。”高慬鸢也是真的蹲下身去扶人,本来郑研要是早过来请安道歉,她也不至于真的计较,还到了不给理承宫送茶的地步。
她说:“本宫不也与太子妃道歉了吗?那日本宫的情绪本就不佳,可怪不得太子妃,只是太子妃若是因本宫一时大声斥责,回去还生病了,那便是本宫又要向你道歉了。”
一旁的江肇昀看着眼前婆媳情深的一幕,没有感想,却是被“情绪本就不佳”这几个字吸引了注意。也是,她不是要走了吗?不是与他诀别吗?是该情绪不佳。
郑研被搀起来回到了位子上,高慬鸢只瞥了眼正在喝茶的江肇昀,还是只和郑研说话:“太子妃也尝尝这茶,本宫配的,外边定是没有的。”
郑研的负担卸下了,这会儿也大大方方说了:“听闻宫中各处都得了茶,臣媳还以为尝不到慬母妃的手艺了。”
江肇昀睨了郑研一眼,她这话说的可是容易被人拿话柄的。
不过高慬鸢没有指摘,只说:“前些日子那个茶叫荷意,做的不多,也是大家过来尝了说好喝,就赠了些给他们带走的,一个一个的,都送完了。
你一直没来,本宫就也忘了给理承宫送了。昨日晚间才重新配了这新的,太子妃快尝尝吧,喜欢的话,本宫这里还有些,你便多拿些回去就是了。”
郑研尝了一口,挺苦。她不喜欢喝苦的,但是瞄了眼旁边的太子,一杯饮尽,凛冬又在给他添了,所以还是打算收下,“谢过慬母妃了。这茶清香可口,臣妾太喜欢了。”
“不过这茶叫什么?倒是和昨日的味道不大一样啊。”江肇昀来拆台了。
高慬鸢想着他大约是在四殿下那里喝过荷意,便道:“叫松霖。本宫晒的嫩荷叶都用完了,就换了一味雪松替代,这雪松是真的香啊,马上天热了,你们年轻人火气大,想是生津解暑正好。”
“慬母妃深意,儿臣心领。”江肇昀客套地说着,目光却像是在质问:原来这是给我们压火的,或许你早已知晓我的身份?我进来时你那个惊讶的表情也是装的?
高慬鸢被江肇昀盯得浑身不适,心里暗道:喂,你自己也是个骗子好不好?你还提前回颠城呢!现在你的太子妃还在呢,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郑研并未发现高慬鸢和江肇昀之间的暗流涌动,乖乖地喝完了一盏茶。
她还是想与慬鸢亲近的,毕竟进宫后、是慬鸢一直帮自己出主意,而且不来嘉瑞宫实在太憋闷了,便又问太子一遍:“殿下,臣妾想与慬母妃一同去宫中校场练习骑射,应是可行的吧?”
江肇昀看看郑研,先前不是让她直接和青枫说了吗?不过又看了看高慬鸢,耐心道:“郑大将军不安排操练的时候,随时可以去。可需要本王提前替你与慬母妃准备弓箭?”
郑研只觉得慬鸢会高兴,就说:“臣妾已经让父亲准备好了!”又看向慬鸢,“慬母妃也是能武的,择日便和臣媳一道去校场吧?”
高慬鸢一点也不高兴,烈日当头,她可一点也不想去校场射箭。不过眼下为了维持场面,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江肇昀插话道:“不如,由儿臣一道陪同教习?”
不用了——高慬鸢的话刚到嘴边,郑研那个花痴已经高兴得先跳了起来,“殿下有空的话,那臣妾求之不得!”
行吧,那你们俩玩去吧,高慬鸢腹诽。她还知道要避嫌。
江肇昀也知道,由他一人带着太子妃和慬贵妃两位女眷去校场不太像话,但如果高慬鸢不能去的话,那他去了做什么?便道:“也待我请示陛下,再带四弟和乐兮一道,可好?”
“公主也懂骑射吗?”郑研好奇地问。
江肇昀回应:“应是稍微学过一些基础的,她想来的话便来,不想的话便罢了。下半年还有秋猎,如果你与慬母妃到时候都参加,现下多练练手也是好的。”
“哇!”郑研的喜怒形于色,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喜悦和畅想。
高慬鸢憋闷得不行,赶紧喝了口茶,却又听得江肇昀问她:“慬母妃也曾习武?”
明知故问!但高慬鸢也只能说:“三脚猫功夫,那可是远远比不得太子妃的。”
江肇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能半夜上方道塔的,此人轻功必是了得;而能大白天溜出宫的,警惕性也够高、能避人耳目;她手心的茧子也不是假的,不常握刀剑、还磨不出来呢!
被夸奖的郑研没有居功自傲,反而讲起旧事:“少时一道游玩,慬母妃的武艺是每每胜研儿的,研儿也就赢过一次!我们打赌,谁输了就在谁胳膊上写字。
那时候,每天研儿的胳膊上都全是字,还得避着爹爹去洗!只有一次,研儿在慬母妃的腕上写了个‘郑’字~如今这么多年,勤学苦练,但是慬母妃也定不至于远远不及研儿吧?”
江肇昀附和一句:“慬母妃和太子妃都不要谦虚了,武艺这种东西,还是要比过才知道。”哦,他又想到了,看来幼时翻墙入宫的小女孩也是这位了——高慬鸢。
不过她翻墙进宫做什么?是为了江肇晗吧?是啊,眼前这人可是江肇晗的青梅竹马。她那日不是还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嫁人吗?莫非是要准备去烜城了?!
想得多了,江肇昀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而见他的茶杯又空了,凛冬立刻添上茶。
他看了杯中所谓清火的茶水,行,让人上火的也是她,给人清火的也是她。
郑研本想在嘉瑞宫里多待会儿,让太子殿下先走,可高慬鸢却以“本宫乏了,不耽误太子与太子妃!”的借口把两尊大佛一道请走了。
凛冬送了几包松霖的茶包给梨花拿着,高慬鸢在她回来之后赶紧关上了门。
高慬鸢走到太子刚坐的地方,心乱如麻。
她口干舌燥,就想喝口松霖,于是拿起茶壶和杯子,倒了一杯,却被凛冬拦住,“主子,那是太子殿下刚用过的杯子!”
高慬鸢听了一愣,又急忙把那糟心的茶杯丢开,拎着茶壶走到主位上。
嗯,这是她的茶杯没错,她急需松霖祛火、压惊。
凛冬早就看出了高慬鸢的不对劲,忧心地问:“主子怎么了?是不想看见太子妃吗?还是太子妃今日说的那些……”
高慬鸢瞥了她一眼,长叹一声。她有苦难言啊!太子妃有什么?她是不想看见太子啊!可是太医丞变成了太子,云姜居然是江肇昀啊!
她坐在位子上,想让自己冷静。
第一次见到他,是花灯璀璨的上元夜,她撞了他、捡了他的扇子,他拿走了天机阁的香囊。而夜里,他们又见了,她是天机阁阁主,他们打了一场,他还摸了她…她的……
第二次见到他,是景逸的心聊斋,他问梁城什么时候下雨?她给他编了个故事……呵呵,居然编到正主头上了!
第三次见到他,是在乐安园,也怪他确实懂医术,冷面阎王是什么时候学的医术啊?他不是五年前就去西北了吗?而且夜里又打了一次,原来交手的对象还是他!
第四次见到他,是在方道塔顶,她去观星,这人不好好准备和江肇晗的比试,竟是半夜溜达去御花园?等等……那天罗盘指向紫微星,突然冒出来的人不就是他?呵呵……原来是她有眼不识泰山,竟把太子当作太医。
第五次见到他,又是景逸的心聊斋,他让她合八字!所以他心上人的生辰是拿了郑研的吗?他心悦的是她,可是他却以为是郑研?所以撇开了最配的上他太平盛世的王嫣楠,让皇帝赐婚于郑研吗?
第六次见到他,又是方道塔顶。那天……那天……
高慬鸢不想再回忆了。
凛冬看着自己主子面色的变化,更担心了,唤她:“娘娘!”
高慬鸢委屈地撅着嘴。
“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凛冬问。
高慬鸢觉得整个人都崩溃了。她想起上元夜凛冬也在,便问:“你不觉得太子很眼熟?”
“嗯,虽然那日校场离得远看不清,但今日看清了。”
高慬鸢连连摇头,“凛冬,上元夜,你可看到折扇的主人了?”
她想,要是知道太子是他,她能帮着郑研把他送到郑研床上去吗?要是知道他是太子,已经娶了郑研了,她又能和他在塔顶上做那种事吗?!
她好憋屈啊,真的好憋屈啊……
凛冬悚然一惊,“太子是那把折扇的主人?……那主子的折扇……?”
高慬鸢可不能说她还藏着,她一定要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去把扇子扔到深山老林里去!“本宫早就扔了!”
“那便好,”凛冬松了一口气,那晚还看主子又将扇子带回来了,“小的看,太子殿下也挺照顾太子妃的,还帮着她说话呢,倒也不像太子妃先前说的那样。”
高慬鸢是不能说:凛冬你就别再刺激我了,我快不行了……
凛冬见主子心情不好,提议道:“那主子今日要不要去心聊斋看看?”
“不去!……”高慬鸢说:“就当景先生病了吧。”她现在只想早点把江肇昀的扇子扔了,可不想去心聊斋!万一他闲着没事,她又要碰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