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立储的比试越来越近了。
这日,青枫跟踪了义信,一路跟到了丞相府,远远看见他请了一位小姐出来,将人接上了轿,随后去了同庆客栈。
约莫两柱香的时间,那小姐从客栈里出来、乘轿先行离开。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义信随着江肇晗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甫一回宫,青枫便把事情一一向江肇昀汇报。
“哦?”书案后的江肇昀掀了掀眼皮,手中狼毫依然在纸上圈画,随口反问:“他倒是没找慬贵妃?”
毕竟,稍微查一查便能知道,江肇晗求而不得的青梅竹马就是相府嫡长女——高慬鸢。
青枫猜想:“宫里这人多口杂的,万一被陛下知道了过往之事呢?属下看和王殿下同您一样,都还不曾去慬贵妃宫里请过安。”
“哦。”江肇昀了然,但不置可否,搁了笔,悠闲地喝了口茶。
他想,他这三弟少时师从丞相,就算娶不了青梅竹马,听这今日与相府二姑娘私会的样子,就算不为探题,也断然是许了什么诺吧。
“对了,还有一事。”青枫道。
“怎么?”
青枫挠了挠头,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却还是讲了:“属下还看见了大将军府的郑小姐从同庆客栈走出来,就在相府二小姐出来之后、和王出来之前。”
江肇昀不以为意,只道:“人家去客栈喝杯茶、吃点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噢。”青枫又挠了挠头,的确没问题,他也不过是知道这位爷喜欢四处喝茶、就跟这位爷说一声而已。
江肇昀看了看傻站着的青枫,又说:“和王也不用再跟了,你实在闲的话就去打听打听郑研的生辰八字吧。”
“啊?”青枫眼睛亮了,“殿下不会是看上郑小姐了吧?”
“少废话,多做事。”江肇昀淡然道。眼下四弟的功课检查完了,他又看起了埋伏在骞遽宫中的濛濛发来的情报,头都没抬一下。
“……”青枫算是听明白了,你能做,但是我不能说。
深夜,正当青枫在理承宫的院子里看着月亮,独自一人郁闷惆怅、不知如何去打听郑小姐的生辰八字时,外头的侍卫急匆匆跑进来了。
侍卫手上拿了一支箭和一封书信,禀道:“青枫大人,方才有人在暗处朝门上射了一箭,属下拔了箭拿着东西就去追人,但人跑得太快、一会儿就无影了,便先拿了这封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有刺客,可要通知禁卫?”
青枫急忙先把信接过来看,信封正面写着“平王殿下亲启”,而背面写着“天机阁阁主敬上”,还画了个猪头!
青枫一时瞠目,看了看手下,只说:“你别轻举妄动!我先进去请示过主子!”然后喊着,“平王殿下!”跑进了江肇昀的寝殿。
江肇昀没有耽搁,赶忙拆信:
平王殿下:
此次立储之试:文试题目:何为民,和王已知;武试题目暂不知,但请提防和王提前动手脚。天机阁只求立储之事公平、公正,故告知殿下试题,请殿下认真准备比试!
附:秘闻之事不违义理,当日殿下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在先,在下为保命行欺人之举在后,殿下莫须计较。
天机阁阁主敬上。
站在主子背后看完信的青枫惊疑道:“这天机阁阁主居然写信告知殿下试题?”
江肇昀也觉不可思议。
濛濛发回的信件上确认了乐安园的毒妇二丫是竞圣堂二当家的事实,那么那一晚天机阁高手出现在乐安园,确实是为了执行任务救人而去?而不是协助骞遽人毁尸灭迹的?
他忙问青枫:“抓到射箭的人了吗?”
虽然天机阁看起来确实与竞圣堂无什么联系,但阁主武功高强,还是个擅长偷奸耍滑的女人,更令人毫无头绪了。
青枫将手中的箭矢递上,禀报:“没追上,还要继续追吗?”
江肇昀暗忖了时间,无奈道:“罢了,太久了,再追动静肯定不小,但约莫是寻不到了。”
桌案上的灯烛沉静地吐着火信子,火光微微摇曳。
江肇昀拿过箭仔细查看,木杆羽尾,箭头和箭身未刻画标记,似是富人显贵府中公子哥儿玩乐所用,极为寻常普通,估计难查来源。
他轻轻叹了口气。
青枫蹙着眉头,问:“主子觉得天机阁阁主写的是真的吗?”
“不知。”江肇昀缓缓摇头。
“那这会不会是和王殿下使的手段?”
“不像。”江肇昀又摇了摇头。
“那……”青枫有些茫然,挠了挠头。
“烧了吧,既是没抓到人,这信便无用了。”
“这……”
江肇昀恢复了面上的云淡风轻,幽幽然道:“若是三弟需要偷题、使下三滥的招数才能赢本王?那这天下,他又怎么可能坐得稳!”
理承宫一派从容安然,嘉瑞宫倒是有些紧张。
高慬鸢辗转反侧,睡不着了。索性起来更衣捯饬,带着袖珍罗盘,上了宫内最高的建筑,位于御花园内的方道塔。
弦月西沉,清冷如霜。墨色的广袤天际,星罗棋布,宛若珠饰点缀,闪闪莹莹。
高慬鸢倒不担心自己的前路,只是不知斗转星移,如今能不能算出些新的变化。
她坐在塔刹下的瓦片上,闭上眼睛,回忆各季各时的星图,再抬头仰望,查看眼前星象。
繁星沉寂、安然,并无甚异。也就说明了天地万物井然有序,纵有小灾小难,亦无法挑起轩然大波。
但高慬鸢并不满意。
她再次西望苍穹,月已落,而宫门附近灯火交错,禁卫军换班,看来是子时了,于是从袖中拿出罗盘。
罗盘内圈指示方位,外圈旋转可占卜卦象。
今夜紫微帝星极亮,她朝向正北、转动罗盘,试图一窥帝王之卦象。
忽而一阵不寻常的风声传来,面前似有一个由远及近的黑影,吓得她赶忙把罗盘收回。
他穿着的石青色在黑暗中并不显眼,但她的翠烟色不是。
“云……大夫?”高慬鸢声音虽轻,但语气和眼神里,都掩不住惊讶。
“郑小姐?”江肇昀也心下诧异,他本以为塔上有刺客。
她从嘉瑞宫出来倒是未蒙面纱,连打扮也不曾,五官是自然的精致,头上松垮地挽了两个丫髻,余发散垂下,又添了几分慵懒随性。
江肇昀看了看她,又抬头望向无边苍穹,漫天星辰,美则美矣。
从边关回来的他第一次觉得他生长的这个皇宫也不乏有趣,虽然郑晓运大将军统领禁卫军,但郑小姐大半夜居然在宫里坐着?
高慬鸢有些缓不过神,忆起前几日在乐安园的偶遇,此人武功了得、医术亦不凡,那么……“云大夫莫不是任职于宫中?”
江肇昀眉梢微挑,但仍泰然自若,顺势应下:“在下太医院医丞,云姜。”
他现在还不便承认自己的身份,毕竟二月初二才回宫,但与眼前人是正月十五就见过的。
高慬鸢恍然,语气更温软了道:“原来是太医丞。听闻孩子们的毒已经都解了,多亏云太医了。”
“份内事。”江肇昀坐得板正,顿了一顿、又说:“还要谢谢郑小姐的慷慨大义。”
“小事。”高慬鸢淡然一笑,颇有几分娇羞。
“那夜……”他缓缓开口,音色朗润。
“啊?”冷不防被问这一句,她怔得圆睁了眼睛,语气惊愕。
江肇昀兀自平和,“不知郑小姐可还记得上元夜?”
“哦。”高慬鸢冷静了一些,刚才想到了乐安园与他交手的那一夜,差点就以为他发现是她了。
不过她的心跳得也没有慢下来,毕竟,她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公子若是能笑一下,我就看够了。”
江肇昀浑然不觉,只记得那晚自己脸色不太好看,便解释:“在下本也是无心怪罪于郑小姐,只是疾行赶路心焦气燥,还望小姐见谅。”
“无事无事,是我冲撞在先。”高慬鸢忙不迭回应。
而她一抬头,却看见他笑了,唇角微扬,刚毅冷峻的面容倏然柔和了不少,桃花眼里还蕴了让人目眩的光。
没来由的,她心头生出些紧张,立马移开了视线。
“对了,云太医的扇子我已遣人去修了,等修好了,直接送去太医院可行?”
“不必,”江肇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也不是名贵之物,想不到小姐还费神去修了。若修好了,赠予小姐便是。”
“这……”高慬鸢微微皱了皱眉,但是抬头看了一眼云姜,又鬼使神差说:“那待扇子修好了再说吧。”
江肇昀的视线又落到塔下,远处的宫门口灯火明照,一位魁梧敦实的男人穿着铠甲立在中间,应该就是郑大将军了。
他随口问:“郑小姐常来此处吗?”
“怎么可能?”高慬鸢脱口而出。
但自知失言,她便软了声,忙补充解释:“那个……只是今夜繁星满天,听闻有流星出没,我便想着登一高处来看看罢了。”
再使出杀手锏——反问:“那云太医呢?”
“第一次来,”江肇昀亦是瞎编,“恰好值夜换班,途径御花园,想此处星光不错,便上来看看。不曾想,又遇见了郑小姐。”
高慬鸢尴尬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平日里没少说瞎话,但今日面对云姜,她觉得自己编的理由也过分的瞎了。
塔下的铠甲声与脚步声逐渐明晰,江肇昀低头,看见拿火把的禁卫正朝方道塔走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问:“郑小姐明晚还来吗?”
“云太医明晚还来吗?”
江肇昀听出了邀约的意味,不禁勾起了嘴角,眼角也微弯。
而自觉失言的高慬鸢,脸都红得像夕阳边的云霞了,还好天黑,看不出来。
堂堂慬贵妃,居然在宫中的塔顶上与太医私会,还问人家明晚还来不来?——实在羞愧难当。
“这地方倒不是一般人能随意来的,”江肇昀浅笑,“如果日后有缘,我再与小姐相见。今日就此别过,再会。”
作了揖,他飞身离去。
他还记起,年幼时曾遇见过一个小不点,翻宫墙被他逮到。他见她衣着光鲜,也没偷东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便助她翻了出去。她爬到墙顶时跟他挥了挥手,露出的手腕上写了一个“郑”字。
他想,既然她父亲的官职尚可,那么他们很快就能光明正大地再见了。
高慬鸢看着转瞬隐入黑暗的云姜,又一次感慨了此人速度之快。她抚了抚心口,一颗心却还在忐忑地跳动。
本来只是忧心国事,不曾这样心烦意乱,现下这是怎么了?云姜是太医的话,那以后是见还是不见?又该不该直接坦白了才好?
无解。
回到嘉瑞宫睡着以后,高慬鸢做了乱七八糟的梦。
梦中之事皆是少时真实的回忆,但分明那时与自己一同玩乐的人是江肇晗,怎么脸都换成云姜的了?……